“远行者”号穿越奥尔特云,那颗悬挂在漆黑绒布上的蔚蓝色星球在视野中逐渐放大,从一颗明亮的星辰,变成占据整个观察窗的、孕育生命的摇篮。舰桥内异常安静,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经历了焦土炼狱、风暴之眼、活体巨舰的生死搏杀,再看这熟悉的家园,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庆幸与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在每个人心头弥漫。
周孜婷站在舰长席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眼下的淡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无声诉说着这段旅程的代价。她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海陆轮廓,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通过舰内广播平稳传出:
“全体船员,我们…到家了。”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零星的、压抑的抽泣声,最终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有力的掌声。这掌声不是为了庆祝,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真的从那片吞噬生命的深空中,活着回来了。
地球轨道,“天穹堡”空间站。
“远行者”号如同一位伤痕累累但凯旋的战士,在数艘引航艇的簇拥下,缓缓泊入“天穹堡”最核心的星港泊位。泊位两侧,早已列满了盛装肃立的仪仗队。当舷梯放下,周孜婷带领着军洛、鸿宇、赵娜、刘颖、赵航、林露踏上空间站坚实的合金甲板时,雷鸣般的掌声和闪光灯瞬间将他们淹没。
授勋仪式在“天穹堡”中央穹顶大厅举行,规格之高,前所未有。联盟最高议长亲自出席,将象征着人类深空探索最高荣誉的“星辰十字勋章”依次佩戴在六人胸前。沉甸甸的勋章贴在胸口,冰冷的金属质感却仿佛带着焦土星晶火的余温。
“你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足以改变人类能源格局的晶矿和技术,”议长的声音在恢弘的大厅中回荡,充满激动,“更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与机遇的星际外交范式!与硅晶文明的契约,‘晶火通道’的蓝图…你们为人类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宇宙的大门!历史,将铭记你们的名字!”
聚光灯下,周孜婷代表团队简短致谢,言辞得体,目光沉静。军洛身姿笔挺如标枪,眼神锐利地扫过全场,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与疏离。鸿宇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科学家的满足微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勋章边缘。赵娜站在他身侧,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赵航挺着胸膛,咧着嘴,笑容里带着点粗粝的得意,还偷偷朝镜头比了个大拇指。刘颖和林露站在一起,前者眼神明亮,充满对未知生物形态的持续好奇,后者则微微低着头,似乎还未完全从深空的精神冲击和虫王的低语中彻底抽离。
荣誉加身,万众瞩目。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光芒万丈的背后,是“磐石”据点冰冷的合金墙壁,是风暴之眼中撕裂灵魂的咆哮,是“吞噬者”胃袋里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是深巢低语中那份沉重的孤独与守望。
地球,滨海市,“深空探索署”高级休养区。
远离了“天穹堡”的喧嚣和媒体的追逐,六人被安排在这片风景如画、安保严密的滨海疗养区休整。阳光、沙滩、带着咸味的海风,与焦土星的赤褐荒芜和风暴之眼的紫色混沌形成了最极致的反差。
周孜婷的房间拥有最好的海景视野。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蔚蓝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手中端着一杯温水,却久久未饮。窗玻璃上,映出她略显清减却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那枚放在旁边小几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星辰十字勋章”。荣誉并未带来预期的轻松,反而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舰队同袍牺牲的画面、“灯塔”最后绝望的信号、仿生人“守夜人-7”残破的身躯…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盘旋。而更深层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混杂着责任、后怕以及对未来的隐忧的情绪。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沉稳有力。
周孜婷回神,收敛心神:“请进。”
门开了,军洛站在门口。他已换下笔挺的军礼服,穿着简单的深色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份属于战场和深空的冷硬似乎被阳光和海风冲淡了些许,透出一丝罕见的、属于“人”的疲惫。
“舰长。”他走了进来,目光扫过窗外的海景,最后落在周孜婷身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周孜婷示意他坐,自己也走到沙发边坐下,刻意避开了那枚刺眼的勋章,“你呢?手臂的旧伤没反复吧?”她记得军洛在虫巢探索时受过伤。
“无碍。”军洛简短回答,在另一张沙发坐下,姿态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习惯性的军人坐姿。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海浪声隐隐传来。
“军洛,”周孜婷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这次休整时间不短。你有什么打算?回家看看吗?”她记得资料里提过,军洛在地球上还有一个家,在遥远的内陆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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