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坐着一个同样被遗忘的男人。
那是他的父亲,林啸。
曾几何时,林啸这个名字,是青阳镇林家最耀眼的天才,是整个家族的骄傲。星璇境巅峰的修为,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然而,一切都在林昊的母亲神秘失踪后改变了。为了寻找爱妻,林啸不顾家族阻拦,数次外出,最后一次重伤归来,修为跌落,根基受损,更染上了一种古怪的寒毒,终日咳血,形容枯槁。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变得佝偻,曾经锐利如星的眼眸只剩下浑浊和死寂。
他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与演武场中央的喧嚣荣光处在两个世界。当林昊被林宏踩在脚下羞辱时,他枯瘦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场内,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一股微弱却极其暴戾的气息几乎要冲破他衰败的躯壳!但最终,那股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他猛地低下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瘦削的肩膀痛苦地耸动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刺目的猩红迅速晕染开来。
林昊走到父亲身边,沉默地蹲下。看着父亲帕子上那刺眼的血迹,看着父亲因为痛苦和无力而剧烈颤抖的佝偻身躯,看着那曾经顶天立地的脊梁如今被现实压垮的弧度……一股比刚才被当众踩踏、被无数人嘲笑更加尖锐、更加沉重的痛楚,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爹…”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啸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将染血的手帕飞快地塞进袖中,抬起那张枯槁灰败的脸,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似乎想拍拍儿子的肩膀,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落在林昊同样沾满灰尘的胳膊上,轻轻拂去一点浮灰。
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昊儿…没事…没事…”林啸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粗重的喘息,“…是爹…没用…”浑浊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愧疚和无力。
林昊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怕一抬头,眼里那滚烫的东西就会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他用力地摇头,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子二人,在这被整个家族遗忘的角落阴影里,默默承受着各自的屈辱与伤痛。周围的喧嚣、庆祝、对林宏的赞美,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遥远而模糊。只有冰冷的现实,如同这角落里的阴翳,沉甸甸地压在他们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渐渐散去。演武场重归空旷,只留下炙热的阳光和死寂。
“走吧,昊儿…回家…”林啸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身体却摇晃得厉害。
林昊连忙起身,搀扶住父亲枯瘦的手臂。入手一片嶙峋的骨头,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沉默地支撑着父亲大半的重量,父子俩的身影在空旷的演武场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蹒跚着,一步步挪向林家那偏僻破败的角落小院。
回到那间低矮潮湿、弥漫着淡淡草药苦涩味的小屋,将剧烈咳嗽后疲惫不堪的父亲安顿在唯一的破旧木床上躺下,看着他沉沉睡去,那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着,带着化不开的愁苦。
林昊才拖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那间更加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破桌的屋子。他反手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演武场上的一幕幕,如同最残酷的烙印,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星辰碑上那耻辱的灰白光柱、林宏嚣张得意的脸、无数道鄙夷嘲讽的目光、被当众踩在脚下的剧痛与屈辱、父亲咳出的鲜血、那深不见底的愧疚眼神……
“废物…耻辱…”这些词语如同毒蛇,反复噬咬着他的神经。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愤怒、不甘、绝望混杂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焚毁!他猛地扬起拳头,想要狠狠砸向地面,发泄这几乎要爆炸的情绪!
就在这时,紧握的左拳掌心,再次传来那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润触感。
动作猛地顿住。
林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而在那血痕中央,静静地躺着那枚不起眼的暗铜色星形吊坠。
它依旧黯淡无光,布满古拙的纹路,毫不起眼。但此刻,掌心的血痕似乎与它有了某种奇异的接触,那温润感仿佛顺着伤口,渗入血脉,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安抚,竟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他脑海中翻腾的岩浆。
林昊将它举到眼前,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细细地看着。娘亲模糊温柔的笑容似乎又在眼前闪过,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娘…”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
冰凉的铜坠紧贴着掌心,那丝温润感微弱却持续不断。它无法驱散现实的冰冷和绝望,却像黑暗深渊里唯一的一点微光,固执地存在着。
林昊死死攥紧了这枚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仿佛攥着溺水之人唯一的稻草。冰冷的铜质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混合着那丝奇异的温润。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演武场的耻辱,林宏的狞笑,父亲的咳血…所有画面都凝固在眼底,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力量…”林昊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孤狼的低吼,在空寂的小屋内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我要力量!”
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掌心紧握的星坠,那微弱的温润感,成了这无边黑暗与冰冷绝望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活着”的证明。
死物,竟比那些活着的血脉族人,更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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