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火童登台,不点灯
苏芽是被后背上一阵细密的麻痒弄醒的。
不是虫子,是震动。
她靠着的那堵墙——那个刚用《人心辨》和《祭天仪轨》化成浆糊好的破墙,正像个患了伤风的老人,隔着厚厚的棉衣,把地底下的颤动传导到她的脊梁骨上。
砰。砰。
频率很低,隔很久才响一下,跟心跳似的。
苏芽睁开眼,没动。眼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眨眼的时候有点扎。
天色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陈年铁锅,分不清时辰。
周围全是压抑的呼吸声,那是几百号人挤在避风死角里睡觉的动静。
空气里飘着一股酸腐味,那是好几天没洗澡的人体味、烤湿衣服的焦味,还有地漏里喷出来的淡淡硫磺味搅合在一起的味道。
很难闻,但这就叫人气。
她伸手进怀里,摸到一块硬邦邦的肉干,那是昨天从小腿那个高度的雪窝里刨出来的冻死鼠兔。
也没嫌弃,塞嘴里嚼着,腮帮子费劲地动。
“醒了?”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问询。
燕迟也没睡。
他盘腿坐在一块断砖上,手里拿着根烧了一半的炭条,借着地漏那点微弱的红光,在一片桦树皮上写写画画。
“墙在抖。”苏芽吞下肉渣,嗓子眼被粗糙的肉丝划得生疼,“底下那位邻居,起床气挺大。”
“不是起床气。”
燕迟停下笔,指了指不远处那个用破布和烂木头搭起来的临时高台,“是共鸣。”
苏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原本是天禄阁的一截断柱,大概两人高,顶上平整,像个天然的戏台子。
此刻,那个瞎眼的盲女夜鼓正坐在柱子底下。
她手里没有什么乐器。
只有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陶罐,蒙了一层硝制得半生不熟的羊皮。
夜鼓的手指头上缠着布条,一下一下地敲在羊皮上。
声音很闷,也不大,听着不像鼓点,倒像是谁在厚厚的冰层底下用拳头砸冰。
但这节奏,跟苏芽后背感觉到的墙体震动,严丝合缝。
“她在干什么?”苏芽皱眉。
这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心脏。
“《劳火谣》。”燕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平时少见的凝重,“前朝矿工下井前唱的调子。说是能把地底下的‘火气’给勾上来。”
苏芽嗤笑了一声。
“封建迷信。”
她刚想站起来去叫停这扰民的动静,动作忽然顿住了。
人群里钻出来一个人。
是个半大孩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瘦得跟个骷髅架子似的,肋骨一根根凸出来,顶着那是哪捡来的破麻袋片。
苏芽记得这小子。
昨天登记造册的时候,这小子一直缩在角落里发抖,体温烫得吓人,大家都以为他染了瘟疫,差点把他扔出去。
后来是闭目翁把了脉,说是“火毒入心”,不是瘟疫,是饿极了之后身体的一种应激反应。
燕迟在册子上给他写了个代号:火童。
这会儿,这小子没穿鞋,两只脚黑紫黑紫的,踩在满是碎石渣的冻土上,一步步往那个断柱走去。
他走得很慢,姿势怪异,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像是在听那个鼓点。
“拦住他?”燕迟问了一句,但屁股没挪窝。
“看着。”苏芽把手按在刀柄上,身体虽然放松,肌肉却绷紧了。
火童走到了断柱底下。
夜鼓敲击陶罐的手停了一瞬,那双灰白的眼珠子虽然看不见,脸却准确地转向了少年的方向。
她嘴角似乎勾了一下,然后手腕一翻,原本沉闷的鼓点骤然变急。
咚咚咚。
像是暴雨打在瓦片上。
火童开始往上爬。
那柱子虽然断了,表面却全是冰棱子,滑不留手。
他没有什么工具,就用那是冻疮的手指头死死扣住石缝,指甲盖翻开了也不管。
周围睡觉的人陆陆续续被吵醒了。
先是几个警觉的,然后是一片。
几百双眼睛在黑暗里亮起来,带着起床后的茫然和戾气,盯着那个正在发疯往上爬的瘦小背影。
“这小子要干嘛?跳楼?”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上面风大,上去就得冻成冰棍。”
没人去拉。
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那点可怜的热量都要留着保命,没多余的力气去管闲事。
苏芽也没动。
她盯着火童的后背。那里有一块皮肤,没被麻袋片遮住。
在那极度的严寒里,那块皮肤竟然是红的。
不是冻伤的那种紫红,是烧红的铁块那种红。
甚至,苏芽似乎看到了一丝极细的热气,从他那个单薄的脊背上蒸腾起来,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终于,火童爬上了顶端。
那里是整个废墟的最高点,风像刀子一样割。
按理说,这会儿他应该点个火把,或者举个灯笼。
在这黑灯瞎火的末世,这才是这一类“登台”戏码该有的套路——只有光,才能聚拢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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