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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的嗡鸣声还在持续,像一群看不见的毒蜂围绕着我头颅飞舞。那些属于真实夏离的痛苦碎片——焦虑、不耐、疲惫——仍在断续地通过电极穿刺进来,与偏逢春狂喜的记录形成地狱般的二重奏。
我的身体僵硬如尸,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抵抗着那试图将我彻底溶解的冰冷洪流。意识像暴风雨中最后一座灯塔的灯光,明灭不定,却死死咬住那一点微光——不能沉没,绝不能沉没。
偏逢春终于停下了记录的笔。她转过身,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母性的、被泪水濡湿的光辉。她走到床边,轻柔地取下那些电极,指尖拂过我冰冷汗湿的皮肤。
“辛苦了,离。”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最后的屏障正在松动,我能感觉到……你很快就能完整地回来了。”
她低头,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漫长而冰凉的吻。然后,像想起什么最重要的事,眼睛猛地亮起来。
“对了!为了庆祝这个突破,我准备了礼物!”她几乎是蹦跳着跑到一个上锁的檀木柜前,小心地打开,从里面捧出一个长方形的丝绒盒子。
她捧着盒子,像捧着圣物,一步步走回床边,在我身边坐下。盒子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极其陈旧、混合着霉味和某种淡雅脂粉的气息弥漫开来。
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连衣裙。奶白色的真丝质地,领口和袖口缀着细小的、有些发黄的珍珠,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款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保存得极好,却依旧能看出岁月留下的柔软折痕和极细微的褪色。
“记得吗?”偏逢春的眼神迷离,陷入回忆,“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你穿的就是这条裙子。你说有点紧,呼吸都不顺畅了,但还是坚持要穿给我看……你说,要给我最好的一面。”
她的手指无比珍惜地抚过裙子的面料,仿佛在触摸情人的肌肤。
“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它染了……不好的东西,我怎么洗都洗不掉那痕迹。”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被狂热取代,“但我舍不得扔!我用了很多方法,一点点修复,消毒,保存……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再次为我穿上它。”
她抬起头,热切地看着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期盼:“来,试试看。看看还合不合身。这一定是‘同步’最好的催化剂!”
她拿起裙子,就要帮我换上。
那瞬间,我的目光落在裙摆一处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地方。那不是污渍,那是一片被精心处理过、但依旧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暗褐色*。像一滴永远洗不净的血,渗入了丝绸的纤维深处。
几乎是同时!
一股前所未有的、野蛮的*腥气*猛地撞进我的鼻腔!不是幻觉,是真实的、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和某种……内脏的甜腻腐臭!
眼前的景象疯狂扭曲!
偏逢春温柔期盼的脸在晃动,灯光变得惨绿,墙壁上渗出暗红的水珠。她手里的裙子不再是奶白色,它在我眼中瞬间被泼满了粘稠、暗红、还在滴落的鲜血!珍珠变成了碎裂的牙齿,银线的缠枝莲变成了蠕动的血管!
“呃——!”我猛地蜷缩起来,干呕不止,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这不是“记忆”!
这是*闪回*!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暴烈、带着全部感官细节的*身体记忆*!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脖颈里的触感!
脚下湿滑泥泞的恶心!
手里紧紧攥着某个冰冷坚硬、沾满粘腻液体的金属物体!
还有……眼前!
眼前是夏离!是真实的、最后的夏离!
她倒在地上,奶白色的裙子被染得一片狼藉,那双曾盛满温暖或疲惫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是凝固的、极致的惊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了然*。她的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而最恐怖的,是*视角*。
这个视角……是俯视的。是带着一种*亢奋的、居高临下的*……*愉悦感*。
——“……腻了。像嚼透的口香糖,只剩下令人作呕的甜味。”
——“……真想撕碎这种虚伪的平静。”
——“……红色,真漂亮。原来里面是这样的……温暖。”
那些“我”的日记里的字句,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它们配着这血腥的闪回画面,有了声音,有了语气——一种轻快的、带着好奇和残忍笑意的声音!
是我……又不完全是我。
是住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东西”。
“离?你怎么了?”偏逢春惊慌地抱住我,试图安抚我的剧烈颤抖,“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更深的兴奋,仿佛我的痛苦正是她期待的证据。
我猛地推开她,力量大得惊人。我抬起头,眼泪、鼻涕和呕吐物的污秽糊了满脸,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无尽的惊骇、崩溃和一种……突然的、彻底的*明了*。
我看着偏逢春,看着这个为我痴狂、为我杀了十二个人、试图把我变成她已故爱人的疯子。
我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尖利,一字一句地,将那个地狱的真相撕开,摔到她脸上:
“她……她最后看的人……不是你……”
偏逢春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担忧和兴奋凝固了。
我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她看的是……‘我’!”
“她惊骇……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她终于看清楚了……杀了她的是谁!!”
“是你……是你创造出来的……那个‘我’!!”
话音落下。
地下巢穴里死寂无声。
只有我剧烈的喘息声,和偏逢春骤然变得空白、然后一点点爬上疯狂裂痕的脸。
那件染血的裙子,从她手中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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