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1年9月10日,奉天城落了场透雨,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彻底冲刷一遍。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裹挟着东北初秋特有的寒气,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座城市。雨丝落在奉天站货场的铁皮棚顶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天快亮时,雨势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将铁轨浇得锃亮,像一条条黑沉沉的巨蛇,盘踞在灰蒙蒙的雨雾之中。
陈峰靠在货场最里侧的木箱上,指尖夹着半截没点燃的香烟——那是老烟枪昨晚塞给他的“哈德门”,烟丝早已受潮,任凭他怎么划火柴都点不着。他索性将烟卷揣回口袋,目光锐利地锁定在不远处停着的一列军用闷罐火车上。
车皮是深绿色的,上面刷着模糊的“满铁”字样,雨水顺着车皮往下流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车门口站着两个日本兵,步枪斜挎在肩上,军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却没人挪动分毫。
这是他蹲守的第三个晚上。
自从三天前从老烟枪嘴里撬出“日军近期有大批军火通过满铁运抵奉天”的消息,陈峰就把自己钉死在了这个货场。白天混在搬运工里扛箱子,晚上就躲在铁皮棚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列进站的火车——他要找的不是普通军火,而是老烟枪提过的“特殊物资”:三十箱九二式重机枪子弹,还有一批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据说是从朝鲜半岛转运过来的,目的地是日军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的营地,也就是离北大营不到三公里的那个据点。
雨幕中突然传来一阵“吱呀”的车轮声,陈峰立即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更深地藏进木箱的缝隙里。只见一辆黄包车从货场入口拐进来,车夫披着件破烂的蓑衣,车篷里坐着个穿淡蓝色洋装的女人,裙摆垂在车外,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却依旧挺括——在这满是煤灰和泥泞的货场里,这身打扮扎眼得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是林晚秋。
陈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前天晚上他才跟林晚秋说过,最近日军查得严,让她别再往这种地方跑,可这姑娘偏不听。他看着黄包车在离闷罐火车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停下,林晚秋撑着把黑色的洋伞从车篷里出来,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她跟车夫低声说了句什么,车夫点点头,拉着空车往回走,临走时还回头看了林晚秋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林晚秋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她从手提包里摸出块手帕,假装擦拭鞋上的泥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闷罐火车的车门——两个日本兵正背对着她抽烟,烟蒂扔在水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趁着这个间隙,林晚秋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飞快地塞进路边一个破损的排水口,然后又拢了拢衣领,转身往货场出口走去。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动作利落得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可陈峰的心却揪了起来——他看见有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正悄无声息地跟在林晚秋身后,距离不过十米,那人的右手插在裤兜里,指节突出,一看就是常年握枪的人。
是佐藤英机的人。
陈峰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把从老烟枪那弄来的“撸子”(勃朗宁M1900手枪),枪里只有五发子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立刻冲出去的冲动,继续盯着那个黑衣人:那人没跟太紧,保持着既能看清林晚秋动向,又不会被发现的距离,脚步轻盈,踩在积水里几乎没声音,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
林晚秋似乎毫无察觉,她走到货场出口时,正好遇到一队巡逻的日军宪兵,领头的曹长用生硬的中文问她“干什么的”。林晚秋从包里掏出张商会的通行证,声音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怯意:“家父是林世昌,我来取批绸缎,没想到下雨耽误了。”
曹长接过通行证,借着货场门口的马灯光仔细查看,又上下打量着林晚秋,目光在她的洋装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抹不怀好意的笑:“林会长的女儿?这么晚还出来,不怕危险?”
林晚秋低下头,手指绞着伞柄:“家里等着用,没办法。”
“嗯。”曹长把通行证还给她,挥了挥手,“走吧,下次早点。”
林晚秋说了声“谢谢”,快步走出货场。那个黑衣人也跟着走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雨幕里。陈峰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木箱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做好了开枪的准备,可他知道,一旦开枪,不仅救不了林晚秋,还会暴露自己,之前所有的计划都将前功尽弃。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那个排水口走去。雨还在下,排水口被杂物堵了大半,水流得很慢。他蹲下身,假装清理排水口的垃圾,指尖摸到了那个油纸包——很轻,里面像是藏着几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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