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关于安公公的惊悚猜想，如同冰水浇头，让李嫔瞬间从脚底凉到了天灵盖。她死死攥着那枚青铜耳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在这诡异漩涡中唯一的浮木，又像是随时会炸裂的惊雷。
安公公……夜枭首领？！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皇帝身边最信任、陪伴最久的心腹！若他是夜枭，那皇帝知不知道？若不知道，安公公的势力该有多么可怕？若知道……那皇帝容忍他在身边，又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深宫的人心，比她想象的还要诡谲千百倍！
安公公似乎察觉到了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那探究的目光，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嫔，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仿佛沉淀了数十年的宫廷风雨和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娘娘，”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少了方才那份属于御前总管的尖利，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有些路，选了，就不能回头。有些人，信了，就再难脱身。杂家是，娘娘您……亦是。”
这话，近乎是默认了！
李嫔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看着安公公，又看了看那辆沉默的、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马车。回去，是已知的、令人窒息的囚笼，但至少暂时安全。上前，是未知的“自由”，却可能落入一个由双重身份的巨宦编织的、更加恐怖的罗网。
“杂家可以告诉娘娘，”安公公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魔力，“‘夜枭’并非想利用娘娘。我们想要的，与娘娘想要的，或许……殊途同归。”
“你们想要什么？”李嫔声音干涩。
“真相。”安公公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文家冤案的真相， ‘双生花’背后真正的黑手，以及……这煌煌天家之下，埋藏最深的污秽与不堪！我们助娘娘离开，娘娘则用您所知的一切，助我们……撕开这最后的面纱！”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愤和决绝，这情绪出现在一个常年面无表情的大太监身上，显得格外真实而骇人。
“皇上他……”李嫔下意识地问。
安公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讥诮和悲凉的弧度：“皇上？他坐在那龙椅上，享受着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来处都讳莫如深，靠着鲜血和谎言维系着他的‘正统’。娘娘，您觉得，一个连自己出身都要靠杀戮来掩盖的帝王，真的在乎这天下苍生，真的配得上那身龙袍吗？”
这话语里的叛逆与指控，让李嫔心惊肉跳！安公公，或者说“夜枭”，他们的目标，竟然直指皇帝身份的合法性与皇权本身！
“当然，”安公公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更显森然，“娘娘若执意要回那长春宫，继续做皇上笼中的金丝雀，杂家……也不会阻拦。只是，娘娘需想清楚，今日之后，皇上对娘娘的‘信任’还剩下几分？娘娘手中握着的秘密，又能保娘娘和您家族几时安宁？”
威逼与利诱，真相与危险，被他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李嫔面前。
李嫔站在西华门冰冷的阴影里，身前是深不可测的安公公和那辆幽灵马车，身后是禁锢她、却也暂时保全了她的森严宫禁。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灰布衣裳，带来刺骨的寒意，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渐渐冷却。
她想起了穿越之初的惶恐，想起了挣扎求存的艰辛，想起了锦绣的血，德妃的疯，端妃的怨，文茵的死……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不想自己的命运永远被他人掌控，不想在猜忌和恐惧中了此残生！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安公公精心布置的另一个陷阱，她也要去闯一闯！至少，那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挣脱牢笼、掌握自身命运的可能性！
更何况，安公公（夜枭）所求的“真相”，又何尝不是她心底深处渴望揭开的谜底？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夜露气息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抬起手，将那枚一直紧握的青铜耳环，递到了安公公面前。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安公公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赞赏、怜悯或许还有一丝愧疚的情绪，但很快便消失无踪。他接过耳环，看也没看，便收进了袖中。
“娘娘，请。”他侧身让开，对着马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皇宫轮廓，那里埋葬了她的过去，也禁锢了她太久。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身，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辆青篷马车。
车帘被一只从里面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厢内一片黑暗，看不清情形。
就在李嫔弯腰，准备踏入车厢的瞬间，安公公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告别般的意味：
“娘娘保重。出了这道门，您就不再是李嫔了。前路漫漫，望您……好自为之。”
李嫔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一步踏入了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陌生的草木清香，并非宫中的熏香。黑暗中，她能感觉到马车轻轻一晃，随即开始移动，由慢到快，朝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急促，皇宫那令人窒息的气息正在迅速远离。李嫔靠在冰冷颠簸的车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惧、解脱与未知的复杂情绪。
她不知道这辆马车会驶向何方，不知道“夜枭”的真正面目，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未来。
但她知道，从她踏出西华门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不知行驶了多久，似乎已经离开了京城核心区域，周围的声响变得更加稀疏。
就在李嫔心神稍定，试图分辨外界情况时，一直沉默的车厢内，对面阴影里，一个她从未听过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年轻男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响起：
“李姑娘，或者说……我该如何称呼您？欢迎加入，‘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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