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明亮，穿过编辑部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每个工位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格子。苏念放下挎包，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便从指腹蔓延开来。空气里似乎漂浮着看不见的细尘，呼吸间带着微微的刺痒。
茶水间里，细碎的低语如同墙角悄然滋生的苔藓，潮湿又顽固。她端着杯子走近，门内两个原本凑得极近的脑袋倏地分开，像受惊的含羞草。其中一个同事手中搅拌咖啡的小勺磕碰在杯壁上，发出突兀而清脆的一声“叮”。她们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扫过，随即飞快地弹开，落向窗外灰蒙蒙的楼宇天际线。
“早啊，念念。”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尾音却干巴巴地悬在半空，找不到落点。
苏念勉强弯了弯嘴角，回应淹没在饮水机咕噜咕噜的出水声里。那目光里的躲闪，那空气里瞬间凝固又刻意流转的尴尬，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地扎在她脊背上。
回到座位，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单调声响中，几缕极轻的议论仿佛从隔断板后面渗过来。
“……可不是嘛，上次学术交流会，陆教授可是亲自点的名带她去的，排场不小。”
“听说上周团建，陆教授替她挡了好几轮酒，啧，外套都披上了，生怕冻着了似的……”
“人不可貌相哦，看着文文静静，手腕倒是……”
“攀高枝”三个字并未直接出口，却被那意味深长的尾音和停顿无限放大，重重地砸进苏念的耳膜。她攥着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边缘在她收紧的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指尖的血液仿佛被瞬间抽离，泛起失温的白。一股混杂着难堪、委屈和无处宣泄的怒意猛地堵在喉咙口，沉甸甸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隐的痛。阳光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周身泛冷。他们之间那些尚未明朗的情愫，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此刻被粗暴地涂抹上功利与暧昧的色彩，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连带着她日夜伏案的心血，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傍晚时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透出一种沉闷的倦意。苏念刻意拖到编辑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好东西下楼。她没有走向陆时砚平时“顺路”停车等待的那个熟悉街角，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岔路，绕了远路。高跟鞋敲打着略显冷清的人行道，声音孤零零地回荡在初起的暮色里，每一步都像是要把那些恼人的窃窃私语用力踩进脚下冰冷的砖石缝隙中去。
巷子深处，老墙斑驳，墙角滋生的苔藓在昏暗里泛着幽深的墨绿。刚拐过一个堆着杂物的转角，一道熟悉而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清晰地穿透了巷子的寂静：“念念！”
苏念脚步一滞，却没有立刻回头。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节奏，撞击着胸腔。
陆时砚的车停在巷口，车灯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切割出两道光柱。他已经下了车，颀长的身影立在车门旁，手里拎着一个印着“王记炒货”字样的牛皮纸袋。袋口微微敞着，一股焦糖混合着栗子壳的、热烘烘的甜香，固执地弥漫开来——正是她昨天下午路过点心铺时，随口提过一句想吃的那家老字号的糖炒栗子。他朝她走近几步，巷子里的光线晦暗不明，他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但那目光却带着穿透昏暗的力度，落在她身上。
“怎么不等我？”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切。那袋散发着诱人暖香的栗子被他自然地递到面前，像一个沉默的安抚。
苏念别过脸，视线落在巷子尽头一盏昏黄摇曳的路灯上，声音闷闷的，像被这潮湿的暮气压住了：“陆教授，以后真的不用麻烦您特意送我了。被……被人看见总归不太好。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妥当。” 她把那个刺耳的称呼咬得很重，像是在刻意划出一道冰冷的界限。
递过来的纸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巷子里只有远处传来的模糊车声和风吹过废弃铁皮的呜咽。陆时砚沉默地看着她刻意绷紧的侧脸线条，那上面笼着一层薄薄的倔强和极力掩饰的脆弱。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凝滞的东西。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沉默背后汹涌的暗流，办公室里的蜚短流长显然已经侵蚀到了她这里。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又向前迈了一步。距离的缩短，让苏念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巷子的阴影里，隔绝了外面街市的喧嚣。
“是听到什么闲话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子，落在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里。没有迂回，没有试探，直接点破了那层难堪的窗户纸。
苏念用力抿紧了嘴唇，牙齿在柔软的唇瓣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她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鞋尖上一点细微的泥渍，喉咙里哽着的那团酸涩之物堵得更难受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凉了，吹得她裸露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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