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执法弟子离去时冷漠的背影，如同最后两根钉入棺木的铁钉，将林陨与青云宗、与过往的一切，彻底隔绝。
他被随意丢弃在一处偏僻破败的院落前，这里是杂役弟子的居所，紧邻着处理宗门秽物的区域。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腐气味，与昔日外门弟子居所的清净雅致相比，不啻云泥。
院门歪斜，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院内只有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草茎。角落里堆着些破损的箩筐和工具，蒙着厚厚的灰尘。
没有人在意他的到来，或者说，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他。道损之体的名头，以及被贬为最低等杂役的处罚，已经像风一样传遍了宗门的底层。他成了一个移动的灾星，一个活生生的笑话，一个连测灵石都能毁掉的“不祥之人”。
夜色渐深，寒意透过破败的门窗缝隙钻进来，沁入骨髓。林陨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他没有点灯，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
白日的种种，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反复上演。
测灵石崩裂的瞬间，那刺耳的“咔嚓”声。
传功长老冰冷宣判的“道损之体，永无筑基可能”。
全场震耳欲聋的嘲笑与鄙夷。
苏婉清那枚被递回来，又被他亲手挥碎的定情玉佩。
还有她最后那句，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的话——“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通天大道。”
每一个画面，每一道声音，都像是在他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然后再狠狠揉搓。
为什么？
凭什么天生就是道损之体？
凭什么三年的努力换来的却是彻底的否定？
凭什么那些昔日巴结奉承的嘴脸，转瞬间就能变得如此丑恶？
凭什么她苏婉清，能如此轻易地斩断一切，仿佛他林陨只是一块需要被丢弃的绊脚石？
不甘、愤怒、怨恨、屈辱……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盘踞在他的心间，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他紧握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血迹沾染在粗糙的草席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寒，从心脏蔓延向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
他曾以为，只要努力，只要不放弃，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他曾以为，同门之谊，青梅竹马之情，总有些东西是真实的。
可现在，一切都碎了。碎得如此彻底，如此可笑。
这修行路，如此冰冷，如此残酷！
这世间人，如此势利，如此虚伪！
若天道注定我林陨永世沉沦……
若这仙道容不下我这“残损”之躯……
那便……不如毁了吧！
一股暴戾的、毁灭一切的冲动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猛地从土炕上坐起，双目在黑暗中隐隐泛着赤红，如同被困绝境的野兽。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真被扔到这儿来了？”
“可不是嘛，道损之体，听说碰啥坏啥，宗门没当场废了他就算开恩了。”
“啧，以后可得离他远点，晦气！”
“听说苏师姐当天就去把定情信物都要回来了，彻底划清界限，真是明智……”
“嘿嘿，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声音渐渐远去，但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话语，却一字不落地钻入林陨耳中。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裂的恨意。
苏婉清……连这些底层杂役，都知道了她与他“划清界限”的壮举了吗？她是要借此，向所有人宣告她的“明智”和“决断”，用他林陨的彻底沦落，来衬托她苏婉清的冰清玉洁和前程远大吗？
好！很好！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土墙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粗糙的土石硌得他指骨生疼，但他却浑不在意。
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疯狂的思绪，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不能！
就算他是道损之体，就算他永无筑基可能，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他，践踏他……他也要活下去！哪怕像野狗一样挣扎，他也要活下去！
他要看着，看着那些嘲笑他的人，看着那个背弃他的女人，看着这冰冷的青云宗，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复仇的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在他心底轰然燃起，取代了之前的绝望与死寂。这火焰如此炽烈，如此黑暗，仿佛要焚尽一切。
他不再蜷缩，而是直挺挺地躺了回去，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破洞处透进来的、那一点惨淡的星光。
眼神里，不再有痛苦和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坚硬，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从明天起，他林陨，不再是以前那个还对宗门、对同门、对所谓情谊抱有幻想的傻子。
他是杂役，是宗门之耻，是道损之体。
那他就用这残损之躯，在这绝望的深渊里，爬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哪怕这条路上，遍布荆棘，染满鲜血，通向的是无间魔域，他也在所不惜！
夜色浓稠如墨，将他瘦削的身影彻底吞没。
只有那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破败的屋子里起伏，如同受伤野兽的喘息，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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