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数日,一路倒也平静。但越是接近两州交界的“悦来客栈”,周文渊的心头那股莫名的压抑感就越发清晰。张冲也变得异常沉默,一双眼睛像探照灯般,不断扫视着沿途的一切。
悦来客栈坐落在一片荒僻的山坳里,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必经之地。客栈不大,土木结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招牌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此时天色已晚,客栈里却透出昏黄的光,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们的马车驶入客栈简陋的院子时,张冲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马厩。马厩里拴着七八匹马,他瞳孔微缩,低声对刚下车的周文渊快速说道:“六舅,不对劲。靠右边第三匹马,左前蹄的马蹄铁磨损最轻,几乎是新的,和其他几匹长途跋涉的马完全不同。还有,”他眼神示意大堂方向,“里面靠窗那桌五个‘客商’,虎口的老茧厚得发亮,是常年握刀的手,看人的眼神不像做生意,倒像……像屠夫在看砧板上的肉。”
周文渊面色不变,轻轻“嗯”了一声,心中警铃大作。他拢了拢衣袖,里面是苏晓晓给他准备的“辣椒粉核桃”,而那块沉手的砚台,已被他悄然塞进了随身携带的书箱最外层。
客栈大堂里,灯火昏暗,油烟味、汗味和劣质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客人果然三教九流,有行色匆匆的旅人,有低声交谈的商贩,而张冲指的那一桌五人,格外扎眼。他们沉默地喝着酒,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偶尔扫过门口和新来的客人,带着审视与估量。
周文渊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视野开阔,且背后是坚固的墙壁。张冲默契地坐在他侧前方,既能护卫,又能观察全场。
跑堂的伙计热情地过来招呼,周文渊随意点了些吃食,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大堂。他注意到,除了那五个“客商”,角落里还有一桌人更为奇特。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无须,穿着普通的绸缎长衫,气质却有些阴柔,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双银筷剥着一盘清水煮虾,动作优雅得与这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身边围着三名随从,看似普通,但眼神开阖间精光内敛,坐姿挺拔,显然训练有素。
周文渊的心猛地一跳。这白面人……他飞速在脑中检索。去年在薛杨那里,他曾翻阅过一些关于北方风物人情的隐秘资料,其中提到,北漠金帐王庭有一位深受信赖的汉人军师,姓白,面白无须,有严重洁癖,尤喜食虾,因其常年为王庭规划南下劫掠的“驿路”通道而闻名……
“驿路”……
就在此时,那白面人似乎对同伴低声吩咐了什么,周文渊耳力不错,隐约捕捉到两个字:“……驿路……” 同时,那人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手势。
周文渊灵光乍现!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白面、无须、洁癖、剥虾、驿路……所有特征在周文渊脑中瞬间串联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此人,八成就是北漠金帐王庭的那个汉人军师——白先生!
一个本应出现在北方前线或王庭大帐的人,此刻却出现在大夏腹地的走私枢纽客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中位高权重者与北漠的勾结,绝不仅仅是走私生铁资敌那么简单,这是通敌卖国!其勾结深度,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这一瞬间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尽管周文渊极力控制,但瞳孔的骤然收缩和身体的瞬间僵硬,依旧没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几乎是同时,那白面人身边,一个一直闭目眼神、如同影子般的灰衣人杀手“枭”,倏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人类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精准地锁定了周文渊!
枭的判断只在瞬息之间。这个书生气质不凡,眼神锐利,他听到了“驿路”,而且明显因白先生的形象特征产生了联想和惊骇!无论他是否完全确定白先生的身份,但凡有一丝怀疑,让他将消息带出去,都是灭顶之灾!白先生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比任何账本、任何走私证据都致命千万倍!这关系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九族安危!
灭口!必须立刻灭口!不惜一切代价!
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堂,目标直指周文渊!
周文渊感到那股锁定自己的冰冷杀意,头皮一阵发麻。他强自镇定,对张冲使了个眼色,手已经悄悄摸向了书箱里的砚台。
张冲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幼狼,矮身,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他磨得锋利的短匕。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睁开眼的灰衣人“枭”,以及那五个开始缓缓移动、呈包围之势而来的“客商”。
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交谈声、喝酒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风雨欲来,杀戮一触即发。
“六舅,”张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待会儿我喊跑,您就往后院冲,别管我,上马就走!”
周文渊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吸了一口气,将那块沉甸甸的歙砚彻底握在了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扫过对方七人,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种可能的突围路线和代价。
他知道,苏晓晓缝在他衣角里的金叶子,或许能买通很多麻烦,但今晚,买不通这必杀的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砚台,怀里的辣椒核桃,和身边这个誓死相护的少年。
夜,深了。悦来客栈,已成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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