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晚出师不利，栽在了雪衣和蓝玥手上之后，魇便有心要打听两人的身份。
作为一只妖行走在世间，既要想法躲过除妖人，还要避免被人发现身份后的麻烦。小心翼翼，隐藏行踪已经成为了本能。即使他再如何恃才傲物，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们这些妖，从来都是为世间不容的，但昨晚那两个少女却似乎不同。魇走在昏暗的小巷里，嘴里嚼着一棵枯草，一边脚步悠悠向那户熟悉的宅子走去。
纵身跳入，闪身进入后院，白墙黛瓦的院子，圆形院门上刻着抱菊，进了院子果然看见满园的各色菊花，有的娇开正艳，有的却凋零颓败。满地的花瓣和残叶并没有人打理，和着前些日子的雨水烂在一块，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魇轻轻啧了一声，面带惋惜和无奈摇了摇头。袖子里却是手指翻飞，迅速织着梦。
特意为其编织的美梦，是补上的中秋节礼，也是他和老友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
……
梓夏一觉醒来，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许是因为趴得有些久，眼前一片灰茫茫。
趴桌上睡觉果然要遭罪。她心里嘀咕了一句。
又艰难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试着睁眼，却因为睡觉时眼睛被压得太久，一时睁不开，遂放弃。
她眯着眼，微仰着头，阳光在那张花朵般的面容上挑逗。
看来太阳要下山了，她心想着。
她特意挑选的这间用作书房的房间有些偏僻阴冷，只有在傍晚这个时候，才会有一缕阳光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从院墙和树枝之间穿透过窗莹灰扑扑的蒙布，直直照到书桌之上。
好了，睡足了就该继续修习那些恼人的功课了。她微垂下头，凭着最后的倔强，她缓缓睁了眼……
眼前是一方半旧的黑檀木四方矮长桌，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她没记错的话，她给自己置办的书桌是深棕木的吧？
应该是的吧……
梓夏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朝右手边摸了摸茶杯想喝口茶冷静一下，却抓过来一本书册，巴掌大半指厚的一小本。
梓夏以她常年挑灯夜读几乎半瞎的目力，居然看清了封皮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张氏秘学，书页一扬扉页那行小字直直映入眼帘：“除妖卫道，匡扶正义”。
这不是她儿时背得滚瓜烂熟的书吗，怎么又出现在了她的书桌上？
她可能是真瞎了，梓夏心想。
阳光还在挑逗，梓夏黝黑的瞳孔一缩，猛地抬头一看。
远方山头，一轮血红的夕阳好不明艳，漫天彩霞似一泼浓烈的锦缎染料。池塘倒映着天空，田角那棵杏树懒洋洋的歪着。飒飒的风，起伏的蛙鸣虫啼，石板铺的院子，角落几丛薄荷，一盆半开的茉莉……
她好似想起来了，胸前这方黑漆的四方长桌伴了她多少岁月。也想起来了，这一切又是怎样在一场大火中消失殆尽。
梓夏木然的翻着手上的册子，眼中无悲无喜。
梦么？
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将那册子盖在脸上，无力的仰靠在身后斑驳灰白的墙上。良久，深深无奈的长叹一声。
“人才丁点大，还学会大人叹气了不是？”熟悉又陌生的数落，带着无奈的宠溺。
“偷懒睡觉还累着你了？丫头？”
梓夏忍不住微微战栗。
是爷爷的声音……
梓夏心沉了沉，在书册阴影下睁开一双凌冽的眸子。
“魇，给我滚出来！”
梦境瞬间支离破碎。
“丫头，许久不见，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火爆啊，将来可莫要嫁不出去哦。”慵懒中带着低沉磁性的少年声从身后传来，魇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掀起衣袍径自坐到梓夏前方的深棕木矮书桌上。
“而且，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吃穿，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梓夏掀起眼皮白他一眼：“噢，说起这个，置办过冬衣物食材的银钱这月底我要看到。”
空气凝滞一瞬，魇才开口：“……我真是欠了你的。”
梓夏将被魇压在身下的书册抽出来，耸肩道：“你当然是欠了我的，救命之恩我没让你以身相许就不错了，这几个银钱你有什么好心疼的的。我就不信你在沧州行走这些年连一点积蓄也没有？”
魇撑着书桌猛地俯身看她，眸子里冒着腾腾的怨气：“我一个大妖要什么积蓄？！若不是为了还这命债，我至于落得要和那些虚伪的人打交道的份儿？”
梓夏面无表情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哎，好好说话，凭良心说，你打交道的那些人也不是个个虚伪，也有好些是不错的好不？”
魇轻哼一声，干脆闭眼躺下了，一副赌气的样子。
梓夏无可奈何，拿着毛笔勾了勾他的耳朵：“话说，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魇拍开她作乱的手：“没事儿我就不能来找你？”
梓夏摸了摸鼻子咕哝：“以前没见你这样殷勤，哪次不是捅了篓子要我帮你善后的。”
魇：“……”
他猛地翻身站起，颤抖的手指着她控诉：“你凭良心说，我哪次捅娄子，啊呸，去你的捅娄子，你说，哪次不是因为你，你不善后谁善后？那些除妖人是我想惹的吗？”
若不是担心他们找到你，他至于冒险要引走那些人吗？
梓夏突然有些心虚，讪讪道：“哎呀，是我错了好了吧，别提这个了。”
又倒了一杯茶捧到他面前：“魇大人，来喝口茶，消消气消消气。”
“这还差不多。”魇也没嫌茶是凉的，一口灌下了。
梓夏试探问道：“你这次找我真没事？”
魇把茶杯又塞回她手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遇见两个奇怪的人，我不好出面，想让你帮我查查。”
梓夏微蹙着眉上下打量他：“你又遇到除妖人了？没事儿吧。”
魇摆摆手：“没事，也不像是除妖人，我说不上来，感觉就很特别。”
他神色认真了些，有些郑重地看她：“我就想，如果你可以结交她们，兴许对你会有帮助。”
梓夏微怔，那双清冷平静的眸子突然荡起些波澜，染上一丝暖色。
她说：“谢谢你，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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