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如墨浸染,唯有天幕上一轮明月和碎钻般的星子洒下清辉,将月亮河滩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光晕里。河滩上的喧嚣人语渐渐沉淀下去,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但那份由周振华徒手擒鱼、又淡然放生的举动所引发的巨大震撼与心灵悸动,却在每个尚未离去、或驻足回味、或匆匆赶回家迫不及待要与家人分享的村民心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回荡,难以平复。
高红梅站在丈夫身边,手里挎着那个沉甸甸、散发着浓郁水腥气和生命活力的竹篮,里面是今晚实实在在的收获——肥美的鲫鱼、活蹦乱跳的青虾、张牙舞爪的河蟹,还有那半篮子青壳螺蛳。这些足够一家人美美地吃上好几顿,是任何农家主妇都会心满意足的丰硕战果。但此刻,高红梅的心思,却早已超越了这些具象的鱼虾螺蛳,飞向了更远、更抽象、却更让她心潮澎湃的领域。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纱,轻柔地笼罩着身旁这个沉默寡言、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他的裤腿还湿漉漉地卷着,紧贴在他结实的小腿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赤着的双脚沾满了清凉的河沙和细微的卵石颗粒,稳稳地踩在土地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仿佛什么都激不起波澜的神情,只有额角几缕被水打湿的黑发,悄悄透露出一丝方才那场激烈角力的痕迹。仿佛那石破天惊的徒手抛掷、那轻描淡写却又蕴含着巨大力量与深意的放生举动,都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随手拂去身上的一粒尘埃般寻常,不值一提。
可高红梅的心潮,却如同脚下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月亮河水,澎湃不已,撞击着她的胸腔,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回、交织、碰撞——
她能文?她想起无数个静谧的夜晚,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就着那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或节能灯,指尖轻轻翻阅那些页角卷起、泛着岁月黄晕的古籍旧书时专注而沉静的侧影,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纸张,与另一个时空对话。她想起他调试那效果神奇、引得客人啧啧称奇的蜂蜜水或其他独家秘制饮品时,那精准到克、稳妥有序、如同进行一场精密实验般的专注与耐心。她更想起偶尔有外人或好奇的食客旁敲侧击,试图打听他那些“独门手艺”或“秘方”来源时,他总能以一种看似朴实、实则滴水不漏、不着痕迹的方式将话题引开,那份沉稳与机敏,绝非普通农夫所能拥有。
他能武?她想起今天清晨,在那混乱的村口,他如雷霆般出手,瞬间制服那头狂暴疯猪时展现出的那种精准、迅猛与绝对的力量控制,那绝不仅仅是力气大就能办到的。她想起平日里,他在后院默默打磨那些木件家具时,手臂肌肉贲张,每一次推刨、每一次凿刻,都带着一种沉稳有力的韵律,仿佛那不是劳作,而是一种力量的修行。而最最震撼的,无疑是刚才,就在这片河滩上,他徒手擒拿、硬生生将那条几十斤重、力量恐怖的“鱼王”从水中提起,再以那近乎狂暴又举重若轻的姿态抛掷上岸!那瞬间爆发出的、近乎非人的恐怖怪力,那面对巨物挣扎时如山岳般稳定的下盘和铁钳般的双手……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对“力气大”的认知范畴!
能文能武!深藏不露!这两个词在她心里反复盘旋、碰撞,最终轰然合为一体,化作一股滚烫的、无比自豪与骄傲的热流,汹涌地窜遍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麻。这不仅仅是妻子对丈夫的仰慕与依赖,更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深刻的认知——她高红梅的男人,是个真正的、世间罕有的奇男子!是一个顶天立地、却甘于隐没在乡野之间的真汉子!他不必张扬,不必吹嘘,却自有雷霆手段于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他沉默如山,惜字如金,却心怀慈悲与远见(放生鱼王),懂得敬畏生命,顺应自然大道。
嫁予这样的男人,成为他的妻子,与他携手走过这平凡却不平淡的岁月,是她高红梅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最厚的底气、和最深的骄傲!她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仿佛也能感受到那份沉静下的磅礴力量;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亮而动人的光彩,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喜悦和自豪,仿佛他所有的光芒,也照亮了她自己。
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村民,以及闻讯匆匆赶来、恰好看到放生尾声的老村长一行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周振华和高红梅之间流转。男人身形高大挺拔,沉默地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令人心安,更令人敬畏。女人虽穿着最普通的农家衣衫,甚至围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围裙,却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那种毫不掩饰的、几乎在发光的崇拜与幸福笑容,在星月清辉的映照下,竟显得格外动人,有一种朴素的、却极具感染力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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