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冬天，是沉默的。
一旦真正走入这片原始森林的腹地，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冰雪吞噬了。
耳边只剩下三种声音。
风声，穿过光秃秃的树林，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单调而沉重。
还有，就是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队伍的气氛，很压抑。
赵卫国和李建，这两个受过正规训练的民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在训练场上，他们是龙，是虎。可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雪林里，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水缸里的蚂蚁，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积雪太深了，一脚下去，直接没过膝盖。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他们只能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王铁柱和张大牛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虽然是山里长大的，但从未在这样的大雪天，深入到如此危险的区域。敬畏和恐惧，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最轻松的，反而是陆峰。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步伐不大，却稳定得可怕。他的脚，总能精准地落在相对坚实的雪面上。他的身体，随着地形的起伏，自然地摆动，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就好像不是在雪地里行走，而是在平地上散步。那件白色的伪装披风，让他几乎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他还在移动，跟在后面的人，几乎会以为他是一块被白雪覆盖的岩石。
“歇会歇会！原地休整！”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赵卫国终于撑不住了。他扶着一棵松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个破旧的风箱。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靠着树干或者直接坐在雪橇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赵卫国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黄铜外壳的军用指北针。这是他的宝贝，是他在部队里，用战功换来的。在野外，这就是他的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想重新确认一下方向。
可是，当他看到指针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指北针的磁针，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着。时而指向东，时而指向南，根本无法稳定下来。
“妈的！”赵卫国低声咒骂了一句，用力地晃了晃指北针，“这鬼地方，磁场全乱了！”
李建凑过来一看，也是脸色发白：“赵哥，这……这可咋整？没了方向，咱们不就成了没头的苍蝇了？”
没有方向，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会在山里不停地绕圈子，直到耗尽所有体力，最终冻死，饿死。
赵卫国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作为这次官方行动的负责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峰，开口了。
“走这边。”
他伸出手，指向了左前方的一片密林。
赵卫国下意识地看过去。那边，树木更加茂密，积雪看起来也更深，根本不像是一条路。
他心里的那股子属于军人的骄傲和固执，又冒了出来。他不能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技能，竟然不如一个山里孩子的感觉。
“小陆同志，你凭什么说走那边？”赵卫国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质问道，“军事行动，要讲科学，不能凭感觉！在指北针失灵的情况下，我们应该沿着刚才的方位，继续直线前进，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陆峰转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争辩，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做了一个“你请”的姿势。
这种无声的退让，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赵卫国感到羞恼。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大家听我命令！全体都有，向正前方，继续前进！”赵卫国涨红了脸，大声下达了命令。
王铁柱和张大牛看了看赵卫国，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陆峰，眼神里有些犹豫。但赵卫国毕竟是官方的人，他们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陆峰一言不发，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赵卫国选择的路线，越来越难走。积雪没过了大腿，他们几乎是在雪里“游泳”。每个人的体力，都被飞速消耗。
空气，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冷。
“赵哥……你看……”李建的声音颤抖。
赵卫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脚下，是一串熟悉的脚印。
那是他们自己留下的脚印。
他们，竟然在原地，绕了一个圈。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士气，在这一瞬间，跌到了冰点。
赵卫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懊恼，还有恐惧，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仅浪费了宝贵的体力，更重要的是，他摧毁了这支队伍的信心。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陆峰从队伍的最后，走到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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