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由匿名邮件引发的、无声的审判之后,别墅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了。顾夜宸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持续了整整两天,如同实质的寒冰,将林微牢牢地禁锢在无形的囚笼之中。她像一只受惊的过街老鼠,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除了必要的用餐,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一楼的客房和阳光房内。
然而,风暴眼总会过去,即使留下的是一片更冷的死寂。
几天后,顾夜宸似乎将那股莫名的怒火重新压回了冰层之下,恢复了之前那种程式化的、冰冷的平静。他不再用那种刺骨的目光审视她,但也彻底收回了前段时日那偶尔流露的、几乎让林微产生错觉的细微关注。
他变回了那个纯粹的、高高在上的契约甲方。
而林微,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委屈和心寒之后,一种麻木的适应感开始蔓延。她不再去纠结他为何愤怒,也不再奢求那虚无缥缈的暖意。她开始尝试,在这座华丽牢笼的既定规则内,为自己寻找一丝可以喘息的空间,努力找回那个名为“林微”的、正在逐渐模糊的自我。
阳光房是她唯一的堡垒。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在这里画画。她向张管家要了一些容易成活的花草种子和几个素雅的花盆,小心翼翼地在那片洒满阳光的玻璃穹顶下,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属于她的绿色角落。每天浇水、松土,看着嫩绿的幼芽破土而出,舒展叶片,成了她压抑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带着生机的小确幸。
她还发现,在阳光房靠近花园的一角,有一个旧式的、带着点复古气息的小边几,上面放着一台被遗忘了的老旧收音机。她试着打开,调频里传出的不再是财经新闻或古典音乐,而是一个播放着轻缓流行乐曲的频道。虽然信号偶尔有些不稳,但那带着些许杂音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旋律,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平凡的亲切感。
她会在作画的间隙,听着音乐,摆弄她的花草,偶尔对着窗外发呆。在这里,她可以暂时忘记契约,忘记顾夜宸,忘记那些暗处的眼睛,只做回那个喜欢画画、向往简单生活的林微。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细微的改变,并未逃过那双隐藏在冰冷面具后的眼睛。
顾夜宸发现,家里似乎有了一些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变化。
他习惯在每天早晨七点整,坐在餐厅固定的位置,享用他那份一成不变的西式早餐。而最近,他注意到,在他座位斜对面的那个位置,除了那份为他准备好的早餐外,桌角会多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两支从花园里新剪下来的、带着晨露的鲜花。有时是淡雅的白色小雏菊,有时是娇艳的红色玫瑰,搭配着几片翠绿的叶子,为这冰冷刻板的餐桌,增添了一抹微不足道却异常醒目的生机。
他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评论,甚至目光都不会在上面多停留一秒。但负责打理餐厅的佣人却发现,先生再也没有要求撤掉过这些“多余”的装饰。
他也发现,那个原本只是空旷、被他当作临时安置点的客房,似乎多了些“人”气。窗台上,多了两盆长势喜人的绿萝,翠绿的藤蔓慵懒地垂下。床头柜上,放着她常用的素描本和几支散乱的铅笔,还有那个与她现今身份格格不入的、洗得发旧的布偶兔子。
这些属于她的、带着生活痕迹的物品,像悄然蔓延的藤蔓,不知不觉地,侵入了这座房子原本绝对冰冷和秩序的空间。
而他,似乎……正在逐渐习惯。
习惯每天早晨餐桌那抹突兀的色彩。
习惯偶尔提前回家时,透过阳光房的玻璃,看到那个坐在画架前、沐浴在阳光下的纤细背影。
习惯在寂静的深夜里,知道在这座空旷房子的楼下,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存在。
这种“习惯”本身,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安定感。
这天下午,顾夜宸因为一个临时取消的会议,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回到别墅。
宅邸里很安静。张管家无声地接过他的外套。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迈向书房,却在经过客厅,目光无意间瞥向阳光房时,猛地顿住。
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而温暖。林微没有在画画,也没有摆弄她的花草。她似乎是画累了,趴在放着收音机的那个小边几上,睡着了。
收音机里依旧播放着轻柔的音乐,带着沙沙的杂音。她侧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因为熟睡而泛着自然的红晕,几缕碎发调皮地垂落在额前。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整个人看起来毫无防备,柔软得像一只收起所有利爪、安心休憩的猫咪。
她手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素描本,上面是未完成的画稿,旁边摆着她那个旧水杯。
顾夜宸就那样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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