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试图直接回答忘川关于自身意义的问题,而是巧妙地避开了锋芒,采取了引导的姿态。他伸手示意通往外面露台的门户。
“阁下,随我来吧。”
忘川没有言语,缓缓起身。他的身影依旧带着虚幻的波动,步履却异常稳定。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露台之上。
视野豁然开朗,碧波荡漾的湖泊尽收眼底,远处供奉殿的巍峨殿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绵的山峦披着翠色,更有大片精心培育的奇花异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释放着蓬勃的生命力。
千道流走到露台边缘,目光落在下方一片开得如火如荼、仿佛火焰的“赤焰金盏”花丛上。
他负手而立,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
“您的问题,让我想起一个永恒的诘问。”
千道流缓缓开口,声音融入微风,“您认为,如果这个世界本身,不曾被赋予某种既定的、宏大的‘意义’,那么这天地万物,这芸芸众生,这花开花落,这斗转星移……一切,又为何而存在呢?”
他将这个宏大而根本的问题抛了出来,既是试探忘川心境的深浅,也是试图用自己的理解去触碰对方迷失的灵魂。
忘川的目光扫过脚下的湖泊、远方的山峦、摇曳的花草,最后定格在那片燃烧般的“赤焰金盏”上。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深处却似乎有暗流涌动。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漠然,如同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法则:
“一切?” 他轻轻重复了这个词,仿佛在掂量它的重量。 “我不知道,”
他坦言,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只在意我所在意之人,我只想守护我所关心之人。”
这句话如同磐石,掷地有声,是他此刻混乱心绪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荣荣温暖的笑靥,小木刀传来的悸动,是他对抗虚无深渊的最后灯塔。
千道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微微颔首:“守护在意之人……这,自然也是其中一种极其珍贵的意义体现。”他肯定了忘川的立场,但并未止步于此。
“然而,”千道流的声音变得庄重而富有力量,“这世间的一切存在,无论宏大如星辰,还是渺小如尘埃,皆有其存在的道理,皆有其或显或隐的意义。我也好,你也罢,都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我们并非无所不能的神只,无法庇护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我们能做的,是竭力去建立一种秩序,一种规则。让这芸芸众生,能在秩序构建的框架内生存、繁衍、追求他们自身的悲欢离合。”
他指向湖面上悠然划水的天鹅,又指向远处在花田间劳作的模糊人影:“悲伤也好,欢笑也罢,离别之痛,相聚之喜……这些情感,这些体验,本身就是生命意义的一部分。”
“秩序的意义,不在于赋予它们额外的光环,而在于提供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去体验这些属于‘存在’本身的滋味。而不是在毫无规则、弱肉强食的丛林之中,让这些体验还未发生,就在无意义的暴力与混乱中被无情扼杀、剥夺!”
千道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便是我所理解的秩序存在的根本意义——庇护可能,让意义得以生发。”
忘川静静地听着,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千道流描绘的愿景只是一幅遥远而模糊的画卷。
当千道流的话音落下,忘川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寒泉流淌,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冷漠:
“大供奉,你的理念听上去很美好,如同这供奉殿精心布置的园林。”他的目光扫过脚下那些修剪得整齐划一的花草,“但你是否想过,无论有没有秩序,黑暗都是必然存在的?”
“地方豪强,门阀贵族,这些存在,在任何秩序下都如同依附于大树的藤蔓,盘根错节,难以根除。”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冰锥刺向千道流:“他们依然高高在上,依然视平民如草芥,依然肆无忌惮地压榨着底层人的血汗与希望。”
“你口中那庇护众生的秩序,其力量确实强大,足以震慑明面上的混乱。但这份强大的秩序,是否在无形中也成为了保护这些权贵的盔甲?让他们在规则之内,更加安全、更加‘合法’地延续着他们的贪婪与不公?”
忘川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在你建立的秩序之下,那些被压迫、被剥削的普通人,他们感受到了你所说的‘体验意义’的机会了吗?”
“还是说,这秩序反而成了禁锢他们的牢笼?因为你们的规则,你们的法律,你们维护的力量,在保护着那些施暴者的地位和特权!”
“当他们试图反抗这种不公时,你们的秩序,你们强大的武魂殿,是否会立刻化身为维护‘稳定’的利剑,将他们的反抗定义为‘混乱’而加以镇压?”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炬:“那么,当没有秩序时呢?当规则崩塌,力量为尊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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