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从碗底升上来,钻进鼻腔。
叶天寒盯着那团白雾,喉头动了动。十年没喝过这么烫的吃食,连舌头都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他一口喝到底,碗底剩下点豆渣,黏在瓷壁上。摊主缩在锅后,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他放下碗,铜钱还在桌上。没多看那人一眼,转身就走。
巷子口风大了些,吹得衣角啪地一抖。他左手往袖子里探了探,半截断链贴着小臂,冰凉。右手攥着钥匙串,黄铜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但他没松。
这疼让他清醒。
主街方向传来打更声,三短一长,该换岗了。巡丁穿皮甲,腰佩短刀,两人一队,走一趟要半个时辰。他贴着墙根挪步,脚跟压着青石接缝,尽量不发出响动。北城军务驿道在西边拐角,再过去就是兵营外围。他知道那儿夜里有运粮车进出,守卫松些。只要混进去一辆车底下,就能活到天亮。
可刚走到东巷岔口,他停住了。
前面站着个人。
瘦高个儿,披着灰袍,脸上罩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不闪不避,直勾勾落在他身上,像钉子似的。旁边两个随从站得笔直,手按刀柄,却没动。
叶天寒没往前走,也没后退。他站在原地,肩膀微微下沉,膝盖略弯,像一头跑累了但还没打算趴下的狼。血干在脸上,裂开的地方有点痒,他不去挠。
那人开口了,声音不高,也不低:“你杀了七个狱卒。”
叶天寒没应。
“破三重门锁,用铁链当兵器,最后拿短棍砸开精铁锁。”那人顿了顿,“十年死牢,关不住你。”
叶天寒手指动了动,袖里的断链蹭了下皮肤。
“你要逃,现在就能走。”那人抬手指了指西边,“那边巷子通民市,再远些是码头。你要是想偷条船南下,也来得及。”
叶天寒不动。
“或者——”那人声音压低了些,“去找当年烧你家村子的马匪?他们还在北岭一带活动,去年还劫了三辆官车。”
叶天寒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像是看见了,却没笑。“我知道你是谁。叶天寒,十五岁被押进死牢,罪名是盗匪头目,其实没人见过你动手。你是替人顶罪的。”
叶天寒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你不信?”那人轻声道,“那你摸摸左臂上的疤。那不是鞭子抽的,是刑具磨的。你在牢里第三年,有个百夫长的儿子进来,打了你三天。你没告发,自己割了段铁链反击,把他脸划花了。从那以后,牢里没人敢碰你。”
叶天寒缓缓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左臂。那道疤确实歪斜扭曲,不像鞭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拖拽留下的。
“你不是恶人。”那人说,“你是被逼成这样的。”
叶天寒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头:“你是谁?”
“穆长风。”那人答得干脆,“铁辕侯帐下记事官。”
叶天寒眯起眼。这个名字他听过,在牢里老囚提过一次,说是北境统帅身边最狠的一个文官,打仗不管规矩,专挑敌人弱点捅。
穆长风忽然转身,对着身后一辆停在暗处的马车道:“您觉得如何?此人杀穿监牢,未用一刀一枪,全凭一股狠劲。若放任流落民间,必成祸患;若收为己用……或可为北境利刃。”
车帘掀开一条缝,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搭在窗沿上。接着是个低沉的声音:“狠是够狠。可战场上不是比谁更疯,是要能听令、能配合、能守住阵线。”
穆长风点头:“但他懂时机。破锁时先毁机括,再撞门;对付弓弩手,不硬拼,转而破门躲屋。这是野路子,可也是活下来的本事。”
车内沉默了几息。
然后那声音问:“他今年多大?”
“二十六。”
“二十岁前就在死牢?”
“十五岁入狱。”
车内又静了片刻。帘子晃了晃,隐约传出一声轻叹:“年纪不小了……练不出规整兵样。不过——”那声音顿了顿,“若真能用,伙夫营倒缺个劈柴快的。”
话音落下,车帘放下,马蹄轻响,车轮碾过石板,渐渐远去。
穆长风回过身,看着叶天寒:“听见了吗?你还有条路。”
叶天寒盯着那辆远去的马车,拳头慢慢松开。钥匙串还在手里,但他已经不想藏了。
“什么路?”
“活命的路。”穆长风道,“明天午时,城西伙夫营点卯。你去报个名,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凭什么信你?”
“凭你现在站在这儿,我没叫人抓你。”穆长风笑了笑,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也凭你刚才没冲上来掐死我。你要是真不管不顾,早动手了。”
叶天寒没说话。
风吹过来,卷起地上的碎纸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裂口,沾着血和铁锈。这双手十年没碰过阳光,现在照在上面,有点刺。
“伙夫营……做什么?”
“砍柴、烧灶、抬泔水。”穆长风说得平淡,“但也有人从那里提了刀上战场,回来时成了百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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