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贴着地皮卷过柴堆,带起几片碎草屑,在叶天寒脚边打了个旋儿又散开。他仍靠在帐篷角落,背脊抵着粗布,腰间的铁链压在身下,硌得大腿发麻。可他没动,也没调整姿势。
刚才那一觉太浅,像是被人拎着后颈从深井里拽上来,气还没喘匀,意识就撞进了十年前的雨夜。
屋里有灯,昏黄摇晃,映着父亲补网的手影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老蟹。母亲坐在灶前吹火,火星子一闪一闪跳上她鬓角的白发。那时他还小,缩在柜子里翻一本捡来的破画册,画的是将军骑马踏敌营,刀光劈出半边天。
门是被撞开的。
不是砰的一声,而是木头裂开时那种闷响,像骨头折了。三匹马堵在门口,雨水顺着马鬃往下淌,靴子踩进泥水里,一步步逼近。
父亲抄起扁担挡在堂屋中央,吼了一声:“滚!”
回应他的是一刀斜劈,从肩到肋,血喷出来的时候,母亲正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出来。她摔了碗,扑过去抱住倒下的男人,哭喊声撕心裂肺。
少年躲在柜中,指甲抠进木板缝,不敢动,也不敢闭眼。
马匪头目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横肉脸,左耳缺了一块,像是被狗啃过。他踢开尸体,一脚踹向柜门——
“哐!”
寒光落下。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叶天寒猛地吸了口气,喉咙干得发疼,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刚跑完十里山路。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头顶帐篷布上的补丁还在那儿,一块灰一块褐,缝线歪歪扭扭。他盯着看了很久,直到呼吸慢慢平下来。
这不是牢房,也不是街头,是北境军营的伙夫区。他活到了二十岁,穿灰短打,腰挂断链,每天挑水劈柴,被人叫一声“罪囚”也不会还嘴。
可他知道,自己没变。
那晚没死成,往后十年也没死成,不是因为他学会了忍,而是因为他还不能死。
他缓缓伸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一块温凉的东西——玉佩。
掏出来时,月光刚好从帐篷顶的小洞漏下一缕,照在那半块玉上。边缘磨得圆滑,裂口处一道暗红纹路蜿蜒如蛇,那是血,十年前溅上去的,再洗不掉。
他用拇指一点点摩挲那道裂痕,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柜子被踹开后,他滚了出来,马匪一脚踩住他胸口,刀尖抵住咽喉。就在那人要下手时,外面传来哨声——边军巡夜来了。匪徒骂了一句,转身就走,临走前顺手砸了神龛,香炉翻倒,玉佩摔成两半。
他爬过去,抓起其中一半塞进怀里,另一半被踩进了泥里。
后来他在街头混,饿极了也不肯拿它换馒头。进死牢那天,狱卒搜身,他咬破嘴唇装吐血,趁乱把玉塞进鞋底。十年间,多少人想抢这东西,以为藏了密信或金票,他一句话不说,只把对方按在地上,用断指划破对方脖子。
“这是我家最后一样东西。”他曾对一个快断气的犯人说,“你要,我给你命。”
那人瞪着眼死了。
现在,这块玉静静躺在他掌心,冰凉,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
他忽然双膝一弯,跪坐下来,不是软了腿,而是觉得只有这个姿势才配得上手里这块石头。
额头轻轻抵上玉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爹,娘……我还活着。”
话出口那一刻,喉咙像是被刀割开,疼得说不出第二句。
但他没停。
将玉佩翻过来,正面朝上,按在脚边泥地上,像种下一粒种子。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叶天寒在此立誓——凡参与屠我全家之马匪,无论藏于何地,存于何年,必亲手斩尽杀绝!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玉佩之上。
腥味在嘴里炸开,顺着唇角流下一道细线,滴在玉上,顺着旧血痕缓缓渗入纹路。
他没擦。
只是看着那点红慢慢晕开,像当年屋里的血,也像后来牢里的血,更像未来某一天,会泼在那些人脸上的血。
他忽然想起昨夜陈虎说的话。
“活得久的,不是最狠的,是最能熬的。”
这话没错。
但他现在明白了——熬,不是为了苟活。
是为了等刀够利,手够稳,心够冷的那一天。
他低头看着玉佩,忽然伸手,从腰间解下那截断链。铁环相扣,沉甸甸的,是他从死牢带出来的唯一物件。他把链子一圈圈缠在玉佩上,缠得结实,像是给它穿上铠甲。
然后重新塞回怀里。
贴着心跳的位置。
外面风小了些,营地安静,连老鼠都不叫了。远处巡哨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一下,又一下。
他坐着没动,膝盖压着泥土,手掌撑在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脑海里不再是白天那些嘲笑的脸,也不是井边泼水的羞辱。他现在只记得那三匹马,那个缺耳的头目,还有父亲倒下时眼睛还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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