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的黎明，被一层浓重的、乳白色的秋雾包裹，山林寂静，连鸟鸣都仿佛被这湿冷的雾气吞没了。在密营最深处，一处远离主要通道、被几块天然巨石环抱的隐秘洼地里，一场无声的告别正在上演。
没有喧哗，没有旗帜，只有寥寥十余人。杨帆、陈明、青山、王老蔫、铁柱、赵大海等支队核心骨干，以及五位即将远行的年轻人——陈知远、赵明德、还有另外三位精心挑选的同志。他们都换上了最不起眼的百姓服装，脸上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与离别的沉重。
雾气在每个人发梢、肩头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寒意刺骨，却无法冷却那在胸膛里奔涌的热流。
杨帆站在五位年轻人面前，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陈知远眼神清亮，带着知识分子的执着；赵明德身姿挺拔，保持着军人的仪态；另外三人，或沉稳，或机敏，或坚毅，都是支队在血火中淬炼出的宝贵精华。
“同志们，”杨帆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雾气，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路，已经给你们铺好，虽然是条看不见尽头、充满未知的路。”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看到遥远的莫斯科，看到那所代表着希望与未来的学府。
“你们肩上扛着的，不是你们五个人的前程，是咱们整个支队，是千千万万还在东北坚持斗争的战友，是咱们中国革命的未来！”他的语气加重，“咱们现在，能在山沟里跟鬼子周旋，靠的是不怕死，是老百姓支持。可将来，要真正把鬼子赶出去，要建设一个新的中国，光靠这些，不够！”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下：
“咱们缺什么？缺现代化的军事理论，缺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本事，缺建设正规军队、管理国家的学问！这些，就是你们要去学，必须学回来的东西！”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五位年轻人身上，带着殷切的期望，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记住我今天的话：学好本事，回来带出咱们自己的现代化部队！”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洼地里回荡，也重重地砸在五位年轻人的心坎上。陈知远用力点头，嘴唇紧抿；赵明德挺直胸膛，低声而坚定地重复：“带出咱们自己的现代化部队！”
陈明走上前，看着自己的侄子，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知远，保重。学成归来，叔等着看你大展拳脚。” 他的手在陈知远肩膀上按了按，那份属于长辈的担忧与骄傲，尽在不言中。
青山则言简意赅：“开阔眼界，坚定信念。党的理论，要结合实际情况去理解，去运用。”
铁柱没那么多文绉绉的话，他挨个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好好学！等你们回来，咱们用新本事，狠狠揍他狗日的小鬼子！”
赵大海红着眼圈，塞给每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能拿出的最后几块银元和一小包盐：“路上……省着点用。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
王老蔫如同幽灵般检查了最后的行装和伪装，确认无误后，对杨帆微微点头。他脸上那道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嘶哑着嗓子对五位年轻人说：“路线都记清了，接头暗号，死也不能忘。出了这个山，一切靠自己。活着，到地方！”
告别的话说尽，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五位年轻人面向杨帆和所有送行的领导、战友，庄重地敬了最后一个军礼。然后毅然转身，跟在王老蔫安排的精干护送小队身后，迈开脚步，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晨雾之中。
他们的身影很快变得模糊，只剩下脚步声在湿滑的山路上渐行渐远，最终被茫茫白雾和层叠的山林彻底吞没。
洼地里，一片寂静。众人久久伫立，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五个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背影。
杨帆缓缓抬起手，对着空蒙的雾气，回了一个郑重的军礼。他的心中，没有太多离愁别绪，反而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播种般的期待。
他知道，这几颗承载着支队乃至中国革命未来的种子，已经踏上了远行的道路。前路艰险，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学习更是艰苦卓绝。但他相信这些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一定能克服万难。
“走吧，”杨帆放下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他们去学本事，咱们也不能闲着。把家里守好，把根基扎牢，等他们学成归来，才有他们施展的舞台！”
众人默默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迷雾深处，然后转身，沿着来路，沉默而坚定地返回密营。
送别了希望，留下了更重的责任。鹰嘴涧的日子，将继续在寂静与潜流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未来那场必将到来的、由现代化部队主导的雷霆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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