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深出发得很早，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别墅外就传来了引擎低沉远去的声音。许念其实醒了，但没有起身相送。她闭着眼，听着那象征着分别的声响消失在清晨的寂静里，然后，才缓缓睁开眼，望着身侧空荡荡的、尚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位置。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感，悄然弥漫在心头。不过短短数月，她竟已如此习惯身边有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甚至他清晨翻阅平板时，那细微的、规律的纸张摩擦声。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已经微凉的枕面，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昨夜拥抱的力度。别墅很大，此刻却静得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原来，思念的形状，在最初降临的时刻，是这般具象的空寂。
一整天，许念在工坊里都有些心神不属。修复“八破图”需要极致的专注，但她发现自己拿起修复刀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手腕上那块冰冷的智能手表，或者门口，仿佛在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再次“路过”。
她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台上。然而，当她用小镊子夹起一片极细微的、需要填补的破损绢丝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顾言深那双骨节分明、稳定有力的大手。当她调制矿物颜料，研磨朱砂时，那鲜艳的红色，又让她想起他赠予的那方鸡血石印章，以及他当时故作平静却暗含期待的眼神。
他的痕迹，无处不在，渗透在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如今因他的缺席而被无限放大。
下午，她正在为那枚旧袖扣设计金缮纹样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顾言深”三个字。她的心瞬间像是被攥紧，又猛地松开，快速拿起手机接通。
“在工坊？”他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电流杂音，背景似乎还有隐约的、属于国际机场的广播回声。
“嗯。”许念应着，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紧，“你到了？”
“刚落地。”他的回答简洁，随即问道，“今天顺利吗？”
没有缠绵的情话，只是最平常的问候，却让许念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她看着工作台上那枚等待修复的袖扣和散落的金丝贝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顺利。你呢？累不累？”
“还好。”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行走，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喘息，“会议下午开始。记得戴好手表。”
“戴着呢。”许念抬起手腕，对着电话那端轻轻晃了晃，尽管他根本看不见，“你也是，注意休息，别太累。”
“嗯。”他应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旁人用英文催促的声音，他快速地说，“要开会了，晚点联系。”
“好。”
通话结束得很匆忙，前后不过两分钟。许念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短暂的通话记录，心底那空落落的感觉却被奇异地抚平了。虽然远隔重洋，但他的声音，他笨拙却固执的关心，仿佛穿越了时差与距离，为她勾勒出了思念的另一种形状——是电话接通瞬间的心跳加速，是他简短问候里的挂念，是那句“记得戴好手表”背后，无声的守护。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隔着时差的短暂通话，成了他们之间新的默契。
有时是许念这边的深夜，他那边刚好是午后休息间隙，背景音里或许有咖啡杯轻碰的声响，他会问她“睡了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有时是许念在工坊忙碌的下午，他那边已是深夜，他的声音会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会问她“吃饭了吗？”，或者简单地告诉她“今天见了三个合作方”。
他从不长篇大论，也鲜少诉说异国风情，所有的对话都围绕着最日常的琐碎——她的安危，她的起居，她的工作。但就是这些看似平淡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出他在远方的生活轮廓，也让她感受到自己始终存在于他的思绪之中。
许念也会在通话里，跟他分享一些细小的趣事。比如林薇又来工坊“探班”顺便“拷问”她相思之苦，比如那束每周准时送达的郁金香开得正好，比如她在修复一幅小品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前代修复师留下的隐秘签名……
她听着电话那端他偶尔传来的、极轻的笑声，或者一声表示在听的、低沉的“嗯”，便觉得连窗外平凡的夕阳，都变得格外温柔。
思念，在电波的传递中，化作了具象的日常牵挂，虽然相隔万里，心却仿佛靠得更近。
在等待越洋电话的间隙，许念将所有的心事和思念，都倾注在了那枚袖扣的修复上。
她用极其纤细的工具，小心地清理着袖扣氧化发黑的表面，露出底下温润的银质底色。那处细微的磕碰缺口，她并没有试图完全填补掩盖，而是选用了一片光泽柔和的贝母，切割打磨成恰到好处的形状，嵌入其中，周围再用细细的金丝，沿着裂纹的走向，勾勒出简约而富有韵律的藤蔓纹样。
金粉与天然树漆混合，需要一遍遍耐心地涂抹、阴干、打磨。这个过程极其耗时，也极其考验心性。在寂静的工坊里，只有工具与金属、贝母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仿佛通过指尖的触碰，在与顾言深的过往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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