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向萧云归,眼里的狠戾褪成一片混沌:“我只想......有人对我说一句——你还像个人。”
第七声钟鸣的尾音在井中回荡。
铁链突然“铮”地轻响,拽着归一剑的力道松了。
萧云归感觉身体一轻,被归一剑托着缓缓上升。
他低头看剑,发现剑身的刻痕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破规者,方为真守。”
井口的黑雾突然翻涌得更凶了。
苏青竹的指尖渗出淡青色的妖力,像藤蔓般缠上黑雾,她咬着唇,额角的汗珠落进雪里,滋滋作响。
小石头蹲在她脚边,双手按在雪地上,眉头皱成小疙瘩——他听见了,井里的低语变了,不再是催命的锁链声,倒像有人在敲一扇生锈的门。
“萧大哥!”苏青竹喊他,声音里带着股他从未听过的狠劲,“我冻得住这些黑雾!”
小石头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井里......有光!”苏青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淡青色的妖力如藤蔓般从她腕间窜出,在井口织成一张幽绿的网。
黑雾撞上来时,她的睫毛猛地一颤——那是比北境极寒更刺骨的冷,顺着妖力倒灌进血脉,冻得她后槽牙直打战。
可她咬着唇,青竹妖特有的纹路从脖颈爬上脸颊,像道翠玉刻的枷锁:“萧大哥......我还撑得住。”
“竹姐姐手在抖!”小石头突然扑过去攥住她手腕。
这孩子的感知此刻敏锐得惊人,连苏青竹经脉里妖力断裂的脆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鼻尖沁着汗,闭着眼摇头:“井里有九根命锁,像九根铁索拴着月亮......中间那根,断成两截了!”
“主命锁!”白袍客的声音陡然发紧。
他本负手立在井边,此刻却踉跄半步,玄色袖口扫过积雪,“百年前守陵军最后一任持剑人......不是死在妖族刀下。
他斩断主命锁时,锁上缠着三千兵户的血契——他的亲卫用箭射穿了他的咽喉,说他’疯了‘,说他’要毁了守陵军的根基‘。“
萧云归的手指在归一剑剑柄上收紧。
剑鸣突然拔高,像有人在他识海里敲了面铜钹。
他望着井壁上那些逐渐模糊的玄甲光影——初代持剑者的誓言还热着,第五代的剑却已沾了无辜者的血。
原来困住持剑人的从来不是宿命,是他们自己用“规矩”铸的牢笼。
“萧大哥!”苏青竹的妖力网突然出现裂痕,黑雾从破洞里钻出来,像毒蛇般缠上她的脚踝。
萧云归瞳孔骤缩,归一剑金芒暴涨,他反手握住苏青竹染血的手腕,将自身剑意渡过去:“撑住。”
话音未落,归一剑突然震颤如活物。
萧云归顺着剑势转身,剑尖直指井前那方刻满持剑者姓名的石碑。“当”的一声清响,他将剑狠狠插入碑心——不是接任,是要把这百年沉疴连根拔起。
石碑裂开的瞬间,雪粒被震得簌簌飞起。
众人眯眼望去,碑内竟嵌着个黑铁匣,匣盖上的血字在雪光里刺目:“剑修不守陵,守的是人心。”萧云归的呼吸陡然一滞——这字体他太熟了,和荒庙里那半卷《斩我经》上的批注如出一辙,是师父的字迹。
“阎叔叔!”小雀儿突然尖叫。
这丫头不知何时爬到冷面阎的铁笼前,耳贴栏杆,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我听见了!
你心里有把剑,在喊’救我‘!“
铁笼里的冷面阎猛地抬头。
他脖颈上的锁链还挂着半截,脸上的刀疤因震惊而扭曲。
这些年他总把“肃清异类”挂在嘴边,可此刻被小雀儿说破心事,竟像被人扒了皮似的,浑身发抖:“小丫头......你胡说!”
“他没胡说。”萧云归的声音低哑。
他望着冷面阎眼里的混沌,想起自己被污为叛宗时,那些要他“自证清白”的冷脸;想起苏青竹被当成妖奴贩卖时,那些喊着“杀妖”的屠刀。
原来所有被斩断的“异类”,不过是这世道的弃子。
他转头看向白袍客,归一剑在掌心轻颤:“这把剑......能不能,也救一个被世界斩断的人?”
风雪突然转急。
归一剑的剑尖缓缓抬起,竟指向冷面阎的铁笼。
剑鸣里裹着细碎的龙吟,像在说:下一个持剑人,或许是你。
冷面阎的手死死抠住铁栏。
他望着那道金芒,喉结动了动,突然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锁链在他剧烈的颤抖中哗啦作响,混着雪粒落进他怀里——那是他藏了二十年的半块巫女骨佩,此刻正随着剑鸣微微发烫。
“竹姐姐......”小石头的哭腔突然刺破风雪。
苏青竹的妖力网彻底崩散,她踉跄着栽进萧云归怀里,额角的青竹纹淡得几乎透明。
萧云归接住她时,触到她后背一片冰凉——那是妖力透支后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衣襟往下淌。
“我没事......”她勉强扯出个笑,指尖却不受控地抽搐。
萧云归低头,看见她发间那株命线竹的叶片边缘,不知何时泛起了枯黄,竹节上裂开蛛网状的细纹,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井口的黑雾仍在翻涌,可归一剑的金芒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萧云归抱着苏青竹,望着碑前铁匣里的半卷《斩我经》,又望向铁笼里颤抖的冷面阎——他终于明白,这口井困住的从来不是持剑人,是这乱世里所有被规矩碾碎的“异类”。
而他要做的,从来不是接过那柄幽蓝古剑,是要斩断所有锁人的锁链。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众人的身影。
只有归一剑的剑鸣,穿透风雪,撞进每个人的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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