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裹着山尖的凉意,吹得村口老槐树的叶子簌簌落,铺在泥路上,踩上去软乎乎的。林晚星凌晨四点就醒了,天还蒙着层墨色,灶房里的煤油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歪歪扭扭的影子。她摸黑套上那件打了三个补丁的蓝布褂子,袖口又短了些,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刚一坐起身,就听见隔壁屋传来母亲王秀兰的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朝阳,快起来啦,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小学,妈给你煮了红糖鸡蛋,吃了长精神!”
林晚星的动作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磨出棉絮的旧棉被。红糖鸡蛋的香味很快飘了过来,甜丝丝的,裹着热气,勾得她肚子“咕咕”叫。她昨天的晚饭是半碗玉米糊糊,就着半块咸菜,睡前饿得厉害,偷偷喝了瓢凉水才压下去。她知道,那碗红糖鸡蛋,和去年春天的荷包蛋一样,从来都不属于她。
她没敢耽搁,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快速把衣服穿好,又从床底下摸出那双露趾的布鞋——鞋帮上的补丁又多了一块,是她前几天自己用针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小虫子。她走到灶房门口时,正看见林朝阳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面前的粗瓷碗里,卧着两颗裹着红糖的鸡蛋,糖水亮晶晶的,顺着碗边往下淌。
“妈,我的新书包呢?你昨天说今天给我带新书包的!”林朝阳晃着圆滚滚的脑袋,声音里满是期待。
王秀兰赶紧放下手里的锅铲,从柜子里抱出一个崭新的书包——天蓝色的布料,上面印着只咧嘴笑的米老鼠,拉链是银色的,拉起来“哗啦”响,边角还缝着一圈白色的蕾丝。林晚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书包,比村小里那些大孩子背的布包好看多了。
“这呢这呢!昨天你爸去镇上赶集,特意给你买的,花了八块钱呢!”王秀兰把书包递到林朝阳手里,脸上的笑像开了花,“咱们朝阳是要考大学的,就得用这么好的书包!”
林朝阳抱着书包,高兴得在地上转了个圈,书包上的米老鼠跟着晃,晃得林晚星心里发紧。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挎着的布包——那是她用母亲穿旧的衣服、弟弟穿小的裤子拼的,布料五颜六色,有蓝色、灰色,还有一块是弟弟小时候的开裆裤,上面还留着块洗不掉的污渍。她缝了整整三个晚上,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次,才勉强缝成个能装东西的样子。
这半年来,她每天早上劈完柴、喂完猪,就会偷偷跑到村小的窗外听课。老师讲“a、o、e”,她就趴在窗台上跟着念;老师在黑板上写“一二三”,她就用树枝在地上跟着画。她把老师讲的内容都记在心里,晚上趁家里人都睡了,就着煤油灯的光,在捡来的废纸背面写字。她的“课本”是村小的大孩子用完的旧书,书页缺了角,字迹也模糊了,可她却像宝贝一样藏在床底下,每天都要翻看好几遍。
“林晚星!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劈柴!今天朝阳上学要早点走,别耽误了时间!”王秀兰的声音突然拔高,刚才的温柔一下子没了踪影,像被风吹走的烟。
林晚星赶紧应了声“就来”,转身往院子角落的柴堆跑。斧头还是那把比她高半头的老斧头,木柄上的裂痕又深了些,她双手握着斧柄,踮起脚尖,使出全身力气往下劈。湿冷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没一会儿,她的手就冻得通红,指关节僵得发疼,可她不敢停——要是劈得慢了,母亲又要骂她“赔钱货”,说她“吃闲饭不干活”。
劈到第七根柴火时,堂屋里传来林建国的声音:“朝阳,过来,爸给你装文具。”林晚星停下手里的活,偷偷往堂屋望了一眼,看见林建国正把一支崭新的钢笔、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文具盒放进那个蓝色书包里。钢笔是黑色的,笔帽上还挂着个小铃铛,文具盒是铁皮的,打开时“咔嗒”响,里面放着橡皮、尺子,还有五支削得尖尖的铅笔。
那些东西,林晚星只在村小的老师手里见过。她自己用的“笔”是捡来的铅笔头,短得只能用两根手指捏着,“橡皮”是块掉在地上的碎橡皮,“尺子”是母亲纳鞋底用的木尺,被她偷偷磨了磨边。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很满足,每天用这些“文具”在废纸上写字,心里就像揣了块糖,甜丝丝的。
“爸,这支笔能写出好看的字吗?”林朝阳拿着钢笔,好奇地问。
“当然能!”林建国摸了摸林朝阳的头,笑得一脸骄傲,“咱们朝阳将来要考大学,当干部,就得用这么好的笔!”
林晚星收回目光,继续劈柴火。斧头落下时,她没控制好力气,斧柄撞在了手上,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咬着嘴唇,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知道,就算哭了也没用,母亲不会来安慰她,父亲也不会帮她。在这个家里,她永远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弟弟才是“林家的根”,是要被捧在手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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