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国公被女儿那番“泣血献策”彻底说服，心中的大石虽然落下，但另一个疑问却升了起来。
女儿是如何知道南方将有水患？又如何能断定他此去九死一生？
梦魇之说，太过虚无缥缈。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又怎会对朝堂险恶、官场倾轧了解得如此透彻？
他想不通，但他选择了相信。因为他从女儿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洞悉一切的悲怆与坚定。
而范柔柔的兄长，范承武，则更是直接。
宴会那日，他听了妹妹那番“摆设论”，只觉得浑身舒坦，痛快至极！他早就觉得妹妹活得太憋屈，如今看她终于亮出了爪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可高兴归高兴，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妹妹的变化，太大了。
就像是……换了个人。
尤其是父亲书房那晚的密谈之后，父亲对妹妹的态度，从担忧变成了全然的信任和支持，甚至开始暗中调阅南方各州的水文资料。
这让范承武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这天，他在校场练完一套刀法，浑身是汗，正准备回去冲洗，却看到范柔柔带着丫鬟，提着一个食盒，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地看着他。
“妹妹？你怎么来了？”范承武收起刀，大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爽朗的笑。
“看兄长辛苦，给你送些解暑的酸梅汤。”范柔柔将食盒递给丫鬟，让她分给周围的亲兵，自己则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范承武。
范承武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拉着范柔柔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屏退了左右。
他灌了一大口酸梅汤，冰凉酸甜的滋味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妹妹，你跟哥说句实话，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他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还有……你跟爹说的那些关于水患的话，都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知道的。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范柔柔转过头，看着兄长写满关切与疑惑的脸。
这是她前世的兄长，为了给李承稷平定叛乱，身中七箭，血染沙场，至死都还惦记着让她“善事太子，保全范家”的傻哥哥。
一想到前世他惨死的模样，范柔柔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她不能说出重生的秘密，那太过匪夷所思，只会让兄长以为她真的疯了。
她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让他相信自己。
“兄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悲愤，“你信我吗？”
范承武被她突然的悲伤弄得一愣，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当然信你！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我不信你信谁？”
“好。”范柔柔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那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恨意，“那兄长，你听好了。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原因，因为天机不可泄露。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用我们范家满门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真相！”
“鲜血？性命？”范承武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妹妹，你到底在说什么？！”
“兄长，你坐下！”范柔柔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范承武被她的气势所慑，又缓缓坐了回去。
范柔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告诉你三件事。第一，父亲若去南方赈灾，必死无疑！他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于人祸！他会被他最信任的君主，当成平息朝臣怒火的替罪羊！”
“第二，兄长你，若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太子殿下冲锋陷阵，为他去平定什么叛乱，那你也必死无疑！你会被你誓死效忠的人，当成一枚用完就丢的棋子，你的赫赫战功，会成为催你命的符咒！”
“第三，”她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凄厉，“而我，若还是从前那个贤良淑德、逆来顺受的范柔柔，那我最终的下场，就是被一杯毒酒，了结在这深宫里！我们范家，我们满门忠烈，不能再为那个忘恩负义、冷心冷肺的东西，流尽最后一滴血！”
“忘恩负义？冷心冷肺？”范承武彻底被妹妹的话给震懵了。
她口中的那个人，分明指的就是太子李承稷！
太子殿下……忘恩负义？
这怎么可能？太子殿下虽然性子冷了些，但一向礼贤下士，对他和父亲都颇为倚重。
可是，妹妹眼中那刻骨的仇恨，那仿佛亲身经历过一切的绝望，却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心头发寒。
他看着妹妹苍白的脸，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那点怀疑，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取代。
他不知道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话。但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是装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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