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仿佛在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里漂流了许久。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湍急的暗流，裹挟着他，时而将他抛向昔日外滩喧嚣的浪尖，时而又将他卷入石库门深处寂静的漩涡。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意识如同一缕即将散去的轻烟，在庞大城市记忆的余波中载沉载浮。
就在那缕轻烟即将彻底融入无尽的黑暗时，一丝微弱却极其固执的温暖，如同寒冬深夜最后一颗未熄的炭火，紧紧贴附着他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那温暖带着熟悉的触感，柔软的毛发，还有一声声穿透无尽虚空、带着哭腔的、细微的“喵呜”声。
是“老板”。
这缕联系，成了他回归现实世界的唯一锚点。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循着那温暖与呼唤，向上挣扎，试图挣脱记忆洪流的最后拉扯。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疲惫感，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被彻底榨干，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欠奉。然后，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躺着的，身下是熟悉的、略带硬度的沙发面料。脸上传来湿漉漉、略带粗糙的触感，是“老板”在不知疲倦地舔舐着他。
紧接着，是听觉。
那并非瞬间恢复的喧嚣，而是如同音量旋钮被缓缓调高。最先清晰起来的，是“老板”那压抑着激动、带着颤抖的呼噜声，近在耳边。然后，是窗外传来的、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不再是死寂的完美，也不是之前对抗时的能量轰鸣，而是……老街清晨应有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杂音”。阿婆们带着口音的闲聊声，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叮铃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豆浆油条叫卖声，甚至还有楼上邻居走动时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混乱，缺乏统一和谐的节奏，却无比真实，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回来了。城市，也回来了。
林小满的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仿佛用了千斤之力，才勉强掀开了一条细缝。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立刻又闭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缓缓睁开。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事务所熟悉的天花板，角落里那盏苏晓改装过的、造型别致的吊灯静静悬挂着。视线微侧，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碧绿得如同深潭的猫眼。
“老板”见他睁眼，喉咙里的呼噜声瞬间变得更加响亮和急促，它凑得更近，用脑袋使劲蹭着他的下巴，尾巴高高竖起，快速摇摆，表达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醒了！小满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顾小飞。他原本靠在门边打盹，听到动静猛地跳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眼圈还有些发红。
脚步声匆匆传来。苏晓从她的工作台后绕出，手里还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看到林小满真的睁开了眼睛，她明显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将杯子放在一旁，快步走了过来。老周也从里间走出，他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步伐也有些蹒跚，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欣慰。
“感觉怎么样？”苏晓俯下身，轻声问道，语气带着她特有的冷静，却掩不住那细微的关切。
林小满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微弱的气音。喉咙干得厉害，如同被砂纸磨过。
苏晓立刻领会，将旁边那杯温水递了过来，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
“城市……怎么样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终于能连贯地说出几个字。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好了！都好了！”顾小飞抢着回答，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是没看见！就前天晚上，轰的一下——虽然没啥响声，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那层看不见的塑料布好像一下子就没了！街上的人都‘活’过来了！会吵架了，会发呆了，会傻笑了！对对，连李伯杂货店那个总放革命歌曲的老收音机，信号都好了不少，昨天下午居然自己蹦出段周璇的老歌，把李伯都听愣了！”
老周在一旁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平静笑容：“地气也顺了。虽然还有点虚，像是大病初愈，但那股子被人强行掐着脖子的感觉没了。咱们这条老街，还有这整个上海滩，又喘过来气了。”
苏晓补充道，语气带着分析后的肯定：“‘伪谐’领域已经彻底消散。根据我的监测，城市整体的能量场恢复了正常的、充满自然波动的状态。那种强行统一的频率消失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才是这座城市本该有的‘和谐’——一种动态的、包容了所有杂音的、真实的和谐。”
林小满静静地听着，感受着窗外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嚣，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缓缓落地。他成功了，他们成功了。这座城市，没有被篡改，没有被复制，它还是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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