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可知，在雄都之外，在您这黎明城堡的烛火照耀不到的角落，德玛西亚的真实模样？”诺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远方的田野与街巷，“我这些日子，走过不少地方，我不是以神或者强者的身份，而是像一个普通的旅人，融入他们之中。”
他开始讲述，语气平实，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嘉文三世的心上。
“我见过城南集市那个卖糖画的老汉，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能多卖出几个糖画，攒够钱给生病的老伴买一瓶好点的药剂，他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只知道今天刮风下雨，他的生意就不好做。”
“我见过边境村庄的农夫，看着田里略显蔫黄的麦苗，蹲在田埂上，摸着脑袋发愁，计算着剩下的粮食能不能撑到秋收，担心着边境的诺克萨斯人会不会突然打过来，毁掉他辛苦一年的劳作。”
“我见过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为了一两枚铜币的利润，跟顾客争得面红耳赤，不是他们吝啬，而是这一两枚铜币，或许就决定了他一家人今晚能否吃上一顿带荤腥的晚饭。”
“我见过年轻的母亲，因为孩子偶然展现出的、微不足道的魔法迹象，吓得脸色惨白，如同惊弓之鸟，拼命将孩子藏起来，日夜生活在恐惧之中，那种眼神，不是对魔法的恐惧，而是对搜魔人、对律法、对即将失去骨肉的绝望。”
“我也见过，某些地方的税吏，如何巧立名目，盘剥本就贫困的农户；见过小小的治安官，如何利用职权，欺压街坊；更见过……披着灰色斗篷的搜魔人，如何打着‘清除邪恶’的旗号，闯入民宅，肆意搜查，甚至……仅仅因为怀疑，就将年幼的孩子从父母怀中强行拖走，留下的只有心碎与眼泪。”
诺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了德玛西亚那层光辉荣耀的外衣，露出了内里真实、甚至有些残酷的肌理。他讲述的不是宏大的口号，不是冰冷的统计数据，而是每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的日常生活。
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挣扎与希望，他们的恐惧与无奈。
嘉文三世起初还能保持镇定，但随着诺亚的讲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知何时他那扶着桌角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知道民间有疾苦，知道搜魔人行事或有偏激，但他从未如此具体、如此真切地“听”到这些声音。
他高高在上，每日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贵族纷争、外交博弈，那些底层民众的琐碎烦恼，往往被简化成奏折上的几行字，或是官员口中的几句汇报。
当诺亚提到那些利用职权压榨百姓的蛀虫，尤其是听到搜魔人竟然连幼童都不放过，仅仅因为“怀疑”就制造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时，嘉文三世的心中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他自诩勤政爱民，立志要做一位明君，让德玛西亚的民众安居乐业，免于困苦与恐惧。
而这些蠹虫的行为，无疑是在他脸上抹黑，是在践踏他身为国王的尊严与理想！尤其是埃尔德雷德，作为搜魔人军团长，默许甚至纵容手下做出此等恶行，他难辞其咎！
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但他的理智尚存。他看向诺亚，眼神复杂：“阁下所言……可有实证？”他需要确认，这不仅仅是这位强大存在的一面之词。
诺亚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坦荡：“陛下可以随时派人暗中查访，去那些我提到的地方，问问那些普通人，或者，您也可以动用您自己的影鸦，我相信他们手中，早已掌握了类似的情报，只是未必有机会，或者未必敢，全部呈送到您的面前。”
嘉文三世沉默了，他知道诺亚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影鸦确实送来过一些关于搜魔人过激行为的报告，但往往被“维护稳定”、“打击魔法”等更大的理由所掩盖或淡化。
他之前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平衡贵族势力、应对诺克萨斯威胁上，对这些“细微末节”确实有所忽略。
如今被诺亚以这种方式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与震动。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他的子民，不是作为赋税和兵源的抽象概念，而是作为一个个为了生存而努力、会哭会笑、会恐惧会希望的、鲜活的生命。
良久，嘉文三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犹豫和试探逐渐被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所取代。
他抬起头，看向诺亚，语气变得郑重而坦诚：“阁下今日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令我汗颜，亦令我警醒。我……确实忽视了太多，若情况真如阁下所言，那搜魔人军团……已背离其设立的初衷，成了滋生腐败与暴行的温床。此等毒瘤，必须铲除！埃尔德雷德……他辜负了我的信任，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没有再提禁魔令的存废，但态度已然明朗，废除一个制造问题的机构，远比直接挑战一个近千年传统要容易入手，也是改革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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