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上海已经闷热难当,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弄堂的青石板路,蒸腾起一股混杂着煤烟、饭菜和马桶刷洗气味的特殊气息。
肖霄坐在自家门槛上,心不在焉地打磨着一个旧画框。这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想重新打磨上漆,送给苏晨做生日礼物。他的动作机械而缓慢,心思早已飘远。
弄堂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锣鼓声和口号声。肖霄抬起头,看见一队红小兵扛着红旗,提着浆糊桶,正在往墙上贴新的大字报。
“打倒资产阶级学术权威!”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彻底清算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
墨迹未干的大字报覆盖了旧的内容,红色的标语像伤口一样醒目。几个居民围过去看热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肖母从厨房探出头,紧张地张望了一下,急忙对儿子说:“霄霄,回来,别在外面待着了。”
肖霄不情愿地挪回屋里:“妈,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看!惹祸上身!”肖母压低声音,“刚才赵阿姨来说,晚上要开批斗会,全体居民都必须参加。”
肖父从里屋出来,脸色凝重:“批斗谁?”
“听说是对面弄堂的老王师傅,”肖母叹了口气,“说他私下里讲怪话,对上山下乡政策有抵触情绪。”
肖父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点起一支烟,默默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肖霄心里一沉。老王师傅是个钳工,儿子去年去了云南兵团,他时常念叨想念儿子,没想到这就成了“讲怪话”。
傍晚时分,弄堂里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居民们早早吃过晚饭,三三两两往街道礼堂走去,很少有人交谈,即使说话也压低了声音。
肖家三口到的时候,礼堂已经坐满了人。主席台上挂着红色横幅:“深入揭批反动思想,坚决拥护上山下乡政策”。几个街道干部和戴红袖章的革命小将坐在台上,表情严肃。
肖霄在人群中寻找苏晨的身影,终于在角落看到了她和苏母。苏晨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苏母则坐得笔直,面无表情。
会议开始了。街道主任王同志先讲话,语调激昂地宣讲了一阵上山下乡政策的伟大意义,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就在我们身边,还有人对此心存疑虑,甚至暗中抵触!今天就是要帮助这样的同志提高认识,改正错误!”
两个红小兵押着老王师傅走上台。他低着头,头发凌乱,工作服上沾着油污,像是刚从车间被拉来的。
“王大海!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王主任厉声问道。
老王师傅嗫嚅着:“我...我就是想儿子...”
“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听你的反动思想!”一个红小兵推了他一把。
老王师傅踉跄一下,声音颤抖:“我儿子去云南一年了,我就他一个孩子...我就是想想他...”
台下鸦雀无声。肖霄看到母亲偷偷抹了把眼泪,父亲则紧紧攥着拳头。
“想想儿子?”王主任冷笑,“这就是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毛主席教导我们:‘为人民服务’,你却只想着自己的小家!你儿子在边疆为祖国奉献青春,你却在后面拖后腿!”
人群中开始有人带头喊口号:“打倒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坚决拥护上山下乡政策!”
肖霄跟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老王师傅颤抖的样子,心里堵得慌。
批斗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老王师傅被逼着读检讨书,声音哽咽,满头大汗。最后,他被勒令停职检查,每天打扫街道厕所,直到“思想转变”为止。
散会后,人们沉默地走出礼堂。肖霄想找苏晨说句话,但苏母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肖家三口都沉默不语。肖母做了点宵夜,但谁都没胃口。
“老王太冤了,”肖霄终于忍不住说,“想想儿子有什么错?”
肖父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这种话在外面绝对不能讲!听见没有?”
肖霄低下头:“我知道。就是觉得...太不公平了。”
肖母叹气:“这世道,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咱们能平安过日子就不错了。”
夜里,肖霄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批斗会上的场景和老王师傅颤抖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起自己即将到来的远行,想起未知的北大荒,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口哨声。肖霄探头一看,苏晨站在月光下,做手势让他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经过批斗会,弄堂里的气氛更加紧张,这时候私下见面风险很大。但苏晨焦急的样子让他放心不下,还是悄悄爬下了楼。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
苏晨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泪光:“我害怕...妈妈说明天街道的人要来家访,检查有没有‘四旧’...”
肖霄心里一紧。他知道苏家还藏着一些苏教授留下的书籍和物品,万一被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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