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四年的初夏,复旦园的梧桐再次撑开浓密的绿荫,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斑,洒在即将告别校园的学子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混合着离愁别绪、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丝毕业季特有的忙碌与喧嚣。在这个人生重要的十字路口,肖晓梦,这个承载着特殊家庭记忆与社会学专业训练的年轻女子,正面临着属于她这一代人的路径选择。
她的宿舍比平时更加凌乱,却也更加富有深意。书籍和笔记被分门别类地捆扎起来,准备带走或捐赠。桌面上,除了厚厚的毕业论文终稿——《社会记忆的代际传承与实践转化:以“春苗基金会”为例的质性研究》,旁边还散落着几份不同的录用通知书和招生简章。一份来自上海一家知名的外资咨询公司,职位是管理培训生,薪酬优渥,前景看似一片光明;一份来自北京一所顶尖高校的社会学系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研究方向正是非营利组织管理;还有一份,则是来自一家在国内已小有名气、专注于农村社区发展的公益组织“新绿源”的邀请,希望她能加入他们的项目团队,常驻西南某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山区县。
这几份薄薄的纸张,仿佛代表着几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沉甸甸地压在晓梦的心头。宿舍里,同学们兴奋或焦虑地讨论着各自的去向,去外企的、考公务员的、出国的、读研的……空气中充满了现实的考量与对成功的渴望。晓梦听着,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那些被众人追逐的“康庄大道”,似乎并不能完全点燃她内心的火焰。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草坪上穿着学位服拍照、欢声笑语的同学们。四年的大学时光,不仅给了她知识,更重塑了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尤其是深入参与“春苗基金会”的工作,以及她那篇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毕业论文调研,让她比同龄人更早、也更深刻地接触到了中国社会肌理中那些复杂的褶皱与沉潜的力量。
她想起了两年前在胜利村破败教室里的震撼,想起了那些孩子们握着铅笔、在粗糙画纸上描绘梦想时专注而渴望的眼神;想起了父亲在北大荒风雪中磨砺出的坚韧背影,想起了母亲独自在上海弄堂里默默坚守的柔弱与刚强;想起了李振华那个深深鞠躬,以及他眼中重获新生的光芒;更想起了基金会办公室里,那些琐碎、具体却充满温度的帮扶档案,以及父母和叔叔阿姨们在其中倾注的心血……
这些鲜活的画面,远比任何职业规划课程或成功学讲座,都更清晰地告诉她,什么是对她而言真正有意义、能带来深层满足感的事情。她发现,自己的兴奋点,不在于分析庞大的市场数据,不在于追逐个人的职位晋升,而在于如何像父辈那样,将个体的力量与社会的需求连接起来,去真实地触摸、理解并试图改善那些不那么光鲜、却更为真实的角落。社会学于她,不是书本上的理论,而是可以扎根于泥土、转化为行动的工具。
夜深人静时,她再次翻开了自己那本已然有些磨损的画册。看着画中父母年轻时的面容,看着那条象征命运多舛的连接道路,看着最后那张在黑土地上的圆满合影。她忽然明白,她所寻找的人生路径,其实早已埋藏在她的血脉和家庭的叙事里。它不是对父辈道路的简单重复,而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延续那份对土地、对人群、对公平与正义的深沉关怀。
几天后,一个周末的傍晚,晓梦回到了家中。晚饭后,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是上海初夏宁静的夜色,室内灯光温暖。晓梦将三份offer并排放在茶几上,像展示三枚决定命运走向的棋子。
“爸,妈,”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郑重,“我毕业后的去向,基本有方向了。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肖霄和苏晨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关切与尊重。他们知道女儿面临着重要的抉择。
晓梦先指了指那份外企的录用通知:“这家公司,待遇和发展平台都很好,是很多同学梦寐以求的。”她又指了指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继续深造,做学术研究,也是不错的选择,能更系统地提升自己。”
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新绿源”公益组织的邀请函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这一份,”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父母,“是去‘新绿源’,做农村社区发展项目,可能需要经常下乡,甚至常驻偏远地区。条件可能会比较艰苦,薪酬也远不如外企。”
苏晨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作为母亲,她本能地希望女儿能过得轻松一些,安稳一些。她轻声问:“晓梦,你想好了吗?公益这条路……不容易,也很清苦。爸爸妈妈是过来人,知道现实的重量。”
肖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儿,等待着她更深入的解释。
晓梦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将她思考了无数遍的内心剖白,缓缓道来:“妈,爸,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是的,去外企,或者读研,看起来是更稳妥、更‘正常’的路。但是,”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这四年,尤其是在深入了解基金会、写完毕业论文之后,我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那条看似光鲜的路,给不了我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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