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看到那栋熟悉的,密密麻麻如同蜂巢一般的“井”字形徙置大厦时,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住的地方,在七楼。
没有电梯。
他扶着冰凉的水泥栏杆,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楼道里,混合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劣质香烛的烟火气,还有公共厕所里飘出来的骚臭味,形成一股独属于徙置区的,充满了生活辛酸与挣扎的气味。
邻居们看到他这个时间回来,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阿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是不是又被工头骂了?”
廖忠没有理会这些夹杂着同情与轻视的问候,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爬着楼梯。
但他的腰,却在不知不觉中,比平时挺直了半分。
终于,他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油漆早已剥落得斑斑驳驳的铁闸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
屋里,一个面容憔悴,头发有些枯黄的女人,正坐在小小的客厅中间,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低头做着手上的活计。
那是“穿胶花”,一分钱一朵,她每天要穿上千朵,才能挣到几块钱,给家里买米买菜。
听到声音,女人抬起头,看到是廖忠,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担忧。
“阿忠?你……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是不是…… 是不是船厂出事了?”
她叫阿玲,是廖忠的妻子。这个跟着他从风光到落魄,食尽了苦头的女人,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卑微与不安。
在她看来,丈夫提前下班,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在船厂做了。” 廖忠关上门,声音有些沙哑。
“啊?!”阿玲“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胶花散落一地,脸上血色尽褪,“你…… 你被开除了?那…… 那儿子下个月的学费怎么办啊?我们……”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约莫六七岁,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那是他们的儿子,廖家宝。
家宝看着暴怒边缘的母亲和沉默的父亲,吓得不敢出声,小手紧紧地抓着门帘。
廖忠看着惊慌失措的妻子,和眼神里充满恐惧的儿子,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没有解释。
他只是走过去,蹲下身,将妻子掉在地上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塑胶花,一朵一朵地捡起来,放回桌上的胶框里。
然后,他将整个胶框,连同旁边几大袋还没穿的原料,一起拿了起来。
“阿忠,你做咩?”阿玲不解地看着他。
廖忠没有回答,他拉开铁闸门,走到外面的公共走廊上,将那几大袋谋生的工具,“呼”的一声,全部扔进了楼下那个巨大的垃圾槽里。
“砰——咚!”
沉闷的回响,从垃圾槽深处传来。
阿玲和家宝都惊呆了。
“廖忠!你疯了啊!你干什么啊!”阿玲终于反应过来,冲了出来,趴在栏杆上,看着那几袋胶花消失在黑暗的深渊里,急得捶胸顿足,“那些是钱啊!我们下个月吃饭就靠它们了!”
整个楼层的邻居,都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纷纷打开门,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廖忠没有理会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他拉着还在哭喊的妻子,回到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铁闸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你听我说!” 廖忠双手按住妻子的肩膀,双眼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你不用再做这些了!不用再为几毛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我不做这个,我们吃什么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母子俩啊!” 阿玲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廖忠任由她打着,直到她没了力气,瘫软在他怀里。
他才从裤袋里,掏出那个用报纸包着的,沉甸甸的方块,放在了桌子上。
他一层,一层地,慢慢地,打开那张早已被汗水浸湿的报纸。
当那一片刺眼的,带着魔力的红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阿玲眼前时,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夫妻俩粗重的呼吸声。
阿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座由一百张“红杉鱼”堆砌而成的“小山”。
她伸出手,想要去摸,却又不敢,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这…… 这里…… 多少钱?”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一万。”
“一……一万?!”阿玲感觉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她这辈子,见过最大面额的钱,就是一百块。而现在,这里有一百张一百块!
短暂的震惊过后,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猛地抓住廖忠的胳膊,声音凄厉:“阿忠!你跟我说实话!这些钱…… 是不是…… 是不是你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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