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雄也不懂。
什么摄影机，什么特效，什么猴子，什么星空……他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但他看得懂人。
他看得懂徐刻眼中那股被点燃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那是一种找到了毕生信仰的狂热，这种眼神，他只在那些最亡命的死士身上见过。
他也看得懂自己女儿。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了。她站在那里，明明身形纤细，却像一座定海神针。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缠绕在那个癫佬导演的心脏上，让他为之癫狂，为之臣服。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比刀锋更锐利，比枪火更霸道。
他的时代，是用拳头和义气说话。
而女儿的时代，是用脑子，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未来”说话。
他要做的，就是保证在女儿用脑子的时候，没人能用拳头来打扰她。
“忠叔，”江小朵的声音打断了廖忠的胡思乱想，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这是沾叔的资料。黄沾，英文名James J.S.Wong。港大中文系毕业，现在在一家叫‘华美’的广告公司做创意总监。”
廖忠接过文件夹，打开一看，照片上的男人留着标志性的小胡子，戴着黑框眼镜，眼神里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精明。
“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嘴巴很臭，恃才傲物。”江小朵继续说道，“你带人过去，别吓着人家。钱，可以谈，但不能只谈钱。他那种人，你用钱砸不倒他，得用东西‘勾’他。”
“勾？”廖忠一愣。
江小朵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索尼卡带播放机，和一盘空白磁带。
她按下录音键，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录音口，轻轻地哼唱起来。
没有歌词，只是一段简单的旋律。
那旋律初听平平无奇，但多听几遍，一股苍凉、豪迈、洒脱不羁的意境便扑面而来。仿佛能看到一叶扁舟，在烟波浩渺的大江之上，随波逐流，船头一人，仰天大笑。
江盛雄和廖忠都听得入了神。
徐刻更是直接停下了癫狂的喃喃自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台小小的录音机，仿佛那里藏着整个江湖的秘密。
一曲哼罢，江小朵按下停止键，将磁带取出来，递给廖忠。
“把这个带给他听。”江小朵的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你就告诉他，能配得上这首曲子的词，全香江，只有他一个人写得出来。我老板说的。”
“他要是骂你，你就走。他要是留你，你就坐。他要是问老板是谁，你就说，到时候自然会见。”
廖忠捏着那盘小小的磁带，感觉比捏着一颗手雷还紧张。
他点点头，郑重地将磁带揣进怀里：“明白了，大小姐。”
……
中环，华美广告公司。
“我操你妈的！猪脑子！这种狗屎一样的文案你也敢拿给我看？‘家家爱，人人夸，顶好牌午餐肉，妈妈的味道’？你妈天天给你吃罐头是吧！”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伴随着一叠文件被狠狠砸在墙上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区。
所有职员都缩着脖子，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创意总监办公室里，一个留着小胡子，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指着一个年轻下属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就是黄沾。
【满腔的愤世嫉俗与怀才不遇，好似一匹千里马被套上了磨盘，日复一日地拉着磨，磨出来的都是些讨好金主的狗屁玩意儿！他的胸中有山川湖海，笔下却只能写“XX牌鱼罐头，味道顶呱呱”？操他妈的！】
被骂的年轻人脸色煞白，几乎要哭出来。
“沾……沾叔，客户就喜欢这种，简单直接……”
“他喜欢吃屎你是不是也要给他做一盘？”黄沾眼睛一瞪，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瓶子，就想往地上砸。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叩叩”敲响了。
“滚！”黄沾头也不回地吼道。
门，被推开了。
廖忠那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直接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廖忠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江湖煞气，让这些成天和笔杆子打交道的文化人腿肚子发软。
被骂的年轻人两眼一翻，差点吓晕过去。
黄沾也愣住了。他见过来收数的，见过不满意稿子上门威胁的，但还真没见过派这种阵仗来谈广告业务的。
“你是谁啊？想干什么？”黄沾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心里也犯嘀咕，但嘴上却一点不软。
廖忠没理他，只是对那个快吓尿的年轻人摆了摆手：“你，出去。”
年轻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廖忠这才关上门，走到黄沾的办公桌前。他没有坐，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黄沾。
“黄沾，黄先生？”
“是我，有屁快放。”黄沾往椅子上一靠，翘起二郎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老板，想请黄先生写一首歌的词。”廖忠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威胁的意味，但配合他那张脸和身形，压迫感十足。
黄沾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写歌？你老板谁啊？邵逸夫啊？我最近没空，忙着给午餐肉写墓志铭呢！让他排队去吧！”
廖忠也不生气，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台卡带机和磁带，放到了桌子上。
“我老板说，这首曲子，普天之下，只有黄先生你，才配得上为它填词。”
说着，他按下了播放键。
那段被江小朵哼唱的旋律，缓缓地从廉价的喇叭里流淌出来。
音质粗糙，甚至带着电流的杂音。
但就在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黄沾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摘下了眼镜，身体前倾，耳朵几乎要贴到播放机上。
【黄沾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道来自远古的箫声击中！这旋律……苍凉、豪迈、洒脱、不羁！短短几个音符，仿佛蕴含了整个江湖的快意恩仇，蕴含了庄子逍遥游的哲学思辨！这是谁写的？香港，不，整个华语乐坛，谁他妈有这种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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