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无边无际，仿佛沉在墨汁凝结的海底。陈默的意识像一条缺氧的鱼，徒劳地挣扎着，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更沉重的疲惫拖拽回来。粘稠的窒息感包裹着他，挤压着肺部最后一点残存的空气。
然后，猛地一坠！
像是从万丈高空被狠狠掼落，脊椎骨传来一声几近碎裂的闷响。
“嗬——！”
陈默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浑浊而真实的气流冲进喉咙，带着一股熟悉的、属于老旧男生宿舍的复杂气味：隔夜的泡面汤、汗酸味、积攒的灰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发霉书卷气。
他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惨白的光线从头顶那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管倾泻而下，晃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的白斑。几秒后，视觉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上方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板，几道深褐色的、不知是铁锈还是陈旧污渍的痕迹蜿蜒其上。几根断掉的塑料捆扎带从床板边缘垂下来，像枯萎的藤蔓。墙壁是斑驳的灰白色，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一大片深黄色的水渍顽固地晕染开，形状如同一张狰狞的鬼脸。空气中，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道直冲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痒，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这是……哪里？
大脑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沉重而混乱。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声音、冰冷的数据流如同失控的电流，在他脑浆里疯狂地窜动、碰撞、撕裂。华尔街交易大厅里震耳欲聋的咆哮；电脑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红色K线；医院监护仪上那令人绝望的、拉成一条直线的嗡鸣；还有……还有那串在无边黑暗中唯一闪烁的、诡异的、代表财富与诅咒的字符——BTC/USD……
“呼…呼……”陈默急促地喘息着，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旧T恤，冰凉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指下意识地在身下粗糙的床单上抓挠了几下。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带着棱角的物件。
他僵硬地低下头。
一部手机。一部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诺基亚N73。塑料外壳的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灰白的底色。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清晰无比的数字：2010年9月1日，星期三，上午7:15。
2010年？九月？
这个日期，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混乱的记忆之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伴随着胃部剧烈的翻搅。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屏幕，瞳孔剧烈地收缩，呼吸几乎停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记得清楚！他明明是在2023年的冬夜，在那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听着自己生命最后的心跳一点点微弱下去，看着窗外摩天大楼上巨大的、滚动着实时比特币价格的LED屏幕……那猩红的数字定格在……定格在……
混乱的思绪被一声刺耳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嘟囔打断。
“操！老陈，你他妈抽风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声音来自对面床铺。一个顶着鸡窝般乱发的脑袋从脏兮兮的蚊帐里探出来，睡眼惺忪，脸上带着被打扰美梦的极度不爽，正是他大学时代的室友之一，王胖子。
王胖子？他还活着？
陈默的目光艰难地从手机上移开，扫过这间狭窄、脏乱、弥漫着颓废青春气息的宿舍。破旧的电脑桌上堆着吃剩的泡面桶和揉成一团的纸巾；墙壁上贴着几张褪色的篮球明星海报；角落里，一只孤零零的篮球瘪了气，滚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一切都和他记忆深处那个早已模糊的大学时代片段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这不是幻觉？不是死后的走马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恐惧和荒谬绝伦的电流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一切还来得及，黄金遍地却无人识货的蛮荒时代！
“喂！跟你说话呢！中邪了？”王胖子不满地提高了音量，揉着惺忪的睡眼，狐疑地打量着陈默苍白的脸和额头上密布的冷汗。
陈默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烟味、泡面味和霉味的空气此刻竟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清醒。他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没…没事，做了个噩梦。”
他不再看王胖子，几乎是扑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那台笨重的、屏幕边框厚得能停航母的旧式方正电脑主机嗡嗡作响，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他颤抖着手按下开机键，老旧的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屏幕闪烁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地亮起幽蓝的光。
等待系统启动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油腻的桌面，指甲刮过凝固的污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呼吸粗重，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串数字，那串改变他前世命运、也即将再次主宰他今生的数字，在脑中疯狂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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