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嫣的目光在程涵毅脸上停留片刻，那沉寂眼底的微弱波动转瞬即逝。她重新垂下眼帘，指尖捻动佛珠，恢复了一贯的平稳规律。
“林局还是老样子。”程涵毅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他走近一步，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深色西裤的裤线笔直。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警告从未发生。“吓到没有？” 锦嫣没抬眼，指尖的佛珠滚动着。
“吵。”她只吐出一个字，语调平直，带着点惯有的倦怠。 程涵毅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他没再追问，身体放松地靠进沙发背，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佛珠木质表面摩擦发出的极细微声响。
片刻后，程涵毅动了动。他抬手，似乎想去松一松领带，动作却在中途停滞了一瞬。那停顿极其短暂，若非锦嫣感官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他修长的手指转而按在了自己胸口下方，指关节微微发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松开。
锦嫣捻动佛珠的指尖，没有丝毫变化。但她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却极快地掠过他按压的位置。 “不舒服？”她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程涵毅抬眼看向她，神色如常，甚至带了点惯有的温和。
“没有。”他否认得很干脆，语气平稳，“一点旧伤，偶尔会抽痛。”
“旧伤？”锦嫣终于抬起眼，那双沉寂的眸子直直望进程涵毅眼底深处。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洞察力，能剥开所有伪装，直视内里最真实的脉络。“我活了很久，程涵毅。”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平稳，“久到能分辨什么是伤，什么是毒。” 空气仿佛凝固了。
程涵毅按在胸口的手没有动，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迎着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看穿的无奈，有深藏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默认。 “传说你活不过三十岁。”锦嫣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两人之间。她看着程涵毅瞬间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制的灰败。“看来是真的。”
程涵毅沉默了几秒。他缓缓收回按在胸口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不是什么秘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习惯了。”
“毒？”锦嫣追问，语气不容回避。 “嗯。”程涵毅低应一声，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一种很麻烦的毒。发作起来……不太好看。”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仿佛在谈论天气，“找了很多办法，没用。毒素已经缠得太深，和命脉长在一起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一点自嘲的轻松，“不过也没什么，反正……”
“所以，”锦嫣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刚才在强撑。” 程涵毅猛地转回视线看向她。他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地点破。休息室明亮的灯光下，他额角似乎有极细的汗珠渗出，脸色也比刚才更苍白一分，只是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硬撑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抿紧了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早就知道。”锦嫣看着他，陈述着。她想起他靠近时，自己体内那沉寂力量微弱的悸动；想起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仿佛带着某种衰败的预兆。
这一切，此刻都有了答案。那气息不是错觉，是毒素侵蚀生命本源散发出的、常人无法感知的腐朽味道。而她体内沉寂的力量，正是被这衰败气息中蕴含的、与他本源相连的某种东西所触动。
“嗯。”程涵毅再次低应，声音有些哑。他看着锦嫣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所有伪装都失去了意义。“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锦嫣问。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捻动佛珠的指尖，节奏却极其轻微地乱了一拍。
程涵毅看着她，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温柔。“告诉你做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含义沉重地悬在空气中。“我不想你……”他顿住，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轻轻摇头，“没必要。”
锦嫣沉默了。她看着程涵毅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深处极力掩饰的疲惫和痛楚，还有那份沉甸甸的、不愿让她背负的温柔。两百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她看惯了生离死别，看惯了人心诡谲，早已心如磐石，波澜不惊。她守护锦家是责任，是偿还恩情。她接受程涵毅的靠近，起初也只是因为那股能平息她体内躁动不安的力量。
可此刻，看着这个男人平静地陈述着自己活不过三十岁的事实，看着他明明痛苦，却还在强撑着对她露出安抚的笑，锦嫣沉寂了太久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涟漪细微，清晰地震荡开来，带来一种陌生的、闷闷的滞涩感。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非常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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