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值守辛苦,这点茶资,不成敬意。”吕不韦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日后市面有何风吹草动,还望李兄不吝指点。不韦在邯郸,还需仰仗各位朋友。”
税吏的手指触碰到那串沉甸甸、凉丝丝的布币,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像一朵被秋风吹开的菊花。他飞快地将布币扫入案下,声音也热情了许多:“好说,好说!吕先生太客气了!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李某!”他拿起刻刀,在竹简上飞快地划下一个符号,表示税讫,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一场潜在的麻烦,就在谈笑风生和不动声色的“加码”中消弭于无形。
吕不韦微笑着拱手告辞,带着吕槐,再次汇入汹涌的人流。
走出十几步,吕槐才低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主人,这赵吏贪得无厌,每次都要多费这些周章。”
吕不韦目光依旧扫视着两旁的商品,脚步不停,语气淡然:“槐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些许布币,买的是畅通无阻,买的是他日或有的消息,更买的是‘吕不韦豪爽大方,可与之交’的名声。这笔账,划算。”他随手拿起摊位上的一件青铜带钩,摩挲着上面的纹饰,又放下,“你看这带钩,工艺尚可,但铜锡比例稍差,火候也欠了点,韧性不足,易断。若在平日,运到魏国大梁,能有三五倍利,但若遇到急需的军中低阶军官,或许能翻十倍。”
吕槐默默点头。
吕不韦放下带钩,继续前行,目光掠过那些珍珠、犀角、丹砂,最终投向市廛尽头那一片被阳光照得晃眼的、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赵王城宫阙轮廓。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不再仅仅是评估商品的利润,而是仿佛在衡量这片喧嚣市井背后,那更加庞大而复杂的“货物”。
忽然,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身边的吕槐能听见:“槐伯,你跟我经商多年,可知这世间,何种买卖利最厚?”
吕槐思索片刻,谨慎地回答:“老奴愚见,应是珠宝奇货,或盐铁专营,其利可达十倍,甚至数十倍。”
吕不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笑意,那笑容里混杂着野心、洞察,以及一丝近乎冷酷的智慧。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老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珠玉之赢,不过十倍;耕田之赢,不过百倍;而谋国之赢,则无数矣!”
吕槐浑身一震,愕然抬头看向主人。他跟随吕不韦走南闯北,见识过主人的精明、魄力与深谋远虑,但如此直白、如此赤裸地表达出对“谋国”之利的觊觎,还是第一次。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见吕不韦已经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了熙熙攘攘的市集,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口一句感慨。
但吕槐知道,不是。
阳光依旧炽烈,市声依旧鼎沸。然而在吕槐耳中,周遭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主人那句“谋国之赢,则无数矣”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他看着吕不韦的背影,那背影在喧嚣尘土中,仿佛与这片追逐蝇头小利的市廛格格不入,又仿佛即将融入一个更宏大、更危险,也更具诱惑力的棋盘。
吕不韦没有再解释,也没有继续谈论商品。他似乎对眼前的交易失去了兴趣,信步朝市廛边缘一处相对清净的酒肆走去。那酒肆门口挑着一面褪色的青旗,上书一个“辛”字。
“走,槐伯,口有些渴了,去饮一杯赵酒,听听这邯郸城里,最近有什么新鲜趣事。”吕不韦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野心宣言从未发生过。
吕槐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他隐隐感觉到,主人今日在这市廛中的徘徊、与税吏的机锋,乃至此刻要去酒肆闲坐,都并非无的放矢。或许,在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已经发现了比任何珠玉犀角都更具价值的……“奇货”的蛛丝马迹?
酒肆的阴影近在眼前,仿佛一个等待着揭开谜底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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