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邯郸城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空气里却已能嗅到一丝万物躁动不安的气息。然而,这丝生机并未给榆林巷深处的质子馆舍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姬的产期,便在这样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中,悄然而至。
那一日,天色从清晨起就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邯郸城的屋檐,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风消失了,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麻雀也噤了声,整个世界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静谧。异人在屋内坐立难安,时而凑到窗边窥探天色,时而侧耳倾听内室赵姬的动静——她从前一夜起就已开始阵痛,只是间隔尚长。
老仆僖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他将所有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尽管那些破旧的门窗根本抵挡不住任何真正的冲击。他怀里揣着仅剩的一些钱财,以及张伯那条脆弱的联络渠道,如同握着救命符咒,却又深知其不堪一击。他按照约定,巳时初刻曾悄悄去巷口转了一圈,并未见到张伯的身影,这让他心中更加没底。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如同钝刀割肉。
到了午后,赵姬的阵痛骤然加剧。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开始断断续续地从内室传出,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异人和僖紧绷的神经上。异人往日学过的那些繁复的王室礼仪、典章制度,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在狭小的厅堂里来回踱步,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生死关头,他所有的“公子”身份和未来宏图,都帮不上任何忙,他和他即将出世的孩子,其命运完全系于一个女子的挣扎和这敌国都城的些许“仁慈”之上。
“僖!僖!”异人声音发颤,一把抓住老仆的胳膊,“怎么样了?里面……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僖强自镇定,苍老的脸上肌肉抽搐:“公子莫急,老奴……老奴早已通过张伯留下的路子,暗中请了那位据说口碑尚可、口风也紧的稳婆徐媪,她应该快到了……夫人这是头胎,产程长些,也是常理……”
他的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门声——两长一短。这是与稳婆徐媪约定的暗号!
僖如同听到了仙乐,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拉开门闩。一个穿着深色粗布衣裙、头上包着同色头巾、身形干瘦的老妇迅速闪身进来,她挎着一个陈旧的藤编药箱,眼神锐利而谨慎,正是稳婆徐媪。
“快!徐媪,快请进!”僖压低声音,急忙将她引向内室。
徐媪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内室。异人想跟进去,却被僖死死拉住:“公子!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去!在外等候便是!”
异人只得颓然止步,听着内室里赵姬愈发凄厉的痛呼,以及徐媪低沉、简洁的指令声,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烤。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人间的苦难,天际终于传来了第一声沉闷的雷鸣。
“轰隆——”
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发出的咆哮,震得破旧的窗棂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同银蛇般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瞬间将陋室内外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暗。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一片,如同天河倒泻,滂沱而下。狂风也随之而起,卷着雨水,疯狂地抽打着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
雷声、雨声、风声,交织成一曲狂暴的自然乐章,将赵姬的痛呼声、异人的焦急踱步声、乃至僖沉重的喘息声,都无情地淹没、吞噬。
电闪雷鸣中,简陋的馆舍仿佛成了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这天地之威和人间恶意共同撕碎。
内室里,气氛比外面更加紧张。
油灯的光芒在风雨带来的气流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赵姬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身下垫着所能找到的最干净的旧布。她长发汗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原本绝美的容颜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嘴唇已被她咬破,渗出血丝,双手死死攥着身下的褥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阵痛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和意志一同撕裂。在剧痛的间隙,她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异常清晰。
眼前晃过的,是吕不韦那双燃烧着野心、却又在做出赠姬决定时冰冷决绝的眼睛……“此乃通往至尊之位的唯一捷径!”那话语如同诅咒,回荡在耳边。
接着是异人那张得知她怀孕后,充满了占有欲和对未来权力憧憬的、欣喜却显得浮夸的脸……“这是我的儿子!是未来的秦国公子!” 他抚摸她肚子的手,带着热度,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
还有邯郸街头那些充满鄙夷、憎恶、甚至带着淫邪意味的目光……“秦崽的婆娘”、“妖娆女子”……那些窃窃私语和恶毒流言,如同毒针,刺穿了她试图维持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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