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秦庄襄王那一声突如其来的询问中,骤然凝固了。
正殿内,所有原本聚焦于王座和吕不韦身上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跨越了那道屏风和晃动的珠帘,齐刷刷地投向了偏殿那个小小的、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影子之上。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连殿外侍卫那规律如钟摆的脚步声,似乎也在这一刻消失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中,蕴含着太多的情绪——惊愕、好奇、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笑话的恶意(尤其来自某些与夏姬、成蟜关系密切的角落)。一个年仅六岁(虚岁)的稚子,在关乎边境安危、涉及军政方略的朝堂之上,能说出什么“见解”?莫不是童言稚语,徒惹人笑?
屏风之后,小柱子和那名东宫属官吓得脸都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冲上去捂住太子的嘴。小柱子更是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心中哀嚎:天爷啊!大王怎么突然问起太子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处于这风暴眼中心的嬴政,在那最初的、因被骤然点名而产生的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恢复了那超越年龄的沉静。
父王的目光,隔着珠帘,带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吕不韦的目光,深邃难测,平静的表面下,是审度与好奇。
蒙骜的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与审视。
还有那无数道来自文武百官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在他身上。
他没有退缩,也没有慌乱。脑海中,韩非那些冰冷的字句如同潮水般涌起,与司马韬沙盘上的杀伐、吏师贾律法中的严酷、以及自身在赵国经历的弱肉强食,瞬间交织、融合,形成了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判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平稳,仿佛不是从一个孩童的胸腔中发出。然后,他缓缓地、却又异常坚定地,从那张小小的坐席上站了起来。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生俱来般的从容。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可理的衣袍(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然后面向正殿王座的方向,隔着那层晃动的珠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揖礼。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如同吏师贾严格要求的那样。
当他抬起头时,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怯懦或兴奋,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属于孩童的清亮质感,但语调却沉稳得令人心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父王,儿臣有一言。”
简单的几个字,没有丝毫颤抖,没有丝毫犹豫。
秦庄襄王看着儿子那副小大人般的沉静模样,心中的讶异更甚,他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我儿但说无妨。”
吕不韦的眼中,兴趣之色更浓,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准备仔细聆听。蒙骜则下意识地挺直了那本就笔直的脊背,浑浊却锐利的眼眸中,精光闪烁。
嬴政得到了父王的允许,不再耽搁。他微微昂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珠帘,直视着问题的核心,用那清亮而沉稳的童音,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方才诸位大臣所言,儿臣皆已聆听。”他先是对之前的争论表示了关注,然后话锋陡然一转,直指吕不韦倾向于招抚的方案,“然,儿臣以为,招抚之策,看似仁德省力,实则——”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遗祸无穷!”
“遗祸无穷”四个字,如同冰珠落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一个孩子,竟然用了如此决绝、甚至带有批判性的词语,来评价位高权重的相邦提出的方案!
不等众人从这开篇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嬴政已经如同一位老练的辩士,开始层层剖析:
“此辈流民,非是安分守己、迫于生计之纯良百姓。”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观其行径,时而聚众为盗,劫掠商旅村庄;时而化整为零,隐匿乡里。此乃首鼠两端、狡诈刁悍之徒!其心性已定,绝非轻易可化!”
他完全摒弃了那种“迫于生计”、“可教化”的温情视角,直接从行为定性,将其打上了“刁悍之徒”的标签。
“今日,彼等迫于我大秦兵威,或为一时之粮秣,假意受抚。”嬴政继续推进他的逻辑,目光冷静得可怕,“然,异日若粮秣耗尽,或遇他国细作煽动利诱,以其狡诈刁悍之性,必复为乱!届时,彼等已熟知我边境地理民情,其为祸之烈,必将远胜今日!此非安边,实乃养痈遗患!”
这番分析,彻底撕破了“招抚”那层“成本低”、“显仁德”的温情面纱,直指其背后可能带来的、更长远的、更巨大的安全隐患!他将这些流民视为必须根除的“痈疽”,而非可以感化的“子民”!
然后,他抛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与之前廷尉的单纯强硬不同,他的方案带着更强的目的性和理论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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