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净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危险的联想。舅舅说得对,他是工程师,他的立身之本是技术。研究室里还有亟待解决的难题,前线的将士还在等着修复的观测器材。这些才是他应该关注、也能够贡献力量的地方。
他踩下油门,汽车在夕阳里加速,仿佛要将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甩在身后。他决定将仓库所见深深埋藏,专注于眼前的技术挑战。至少此刻,他只能如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日本领事馆位于黄浦江畔,馆内水晶灯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肖玉卿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色西装,精心修饰过的外表掩盖了伤口的隐痛和连日的疲惫。他手持酒杯,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自如地周旋于宾客之间,耳朵却如同雷达般捕捉着各种信息碎片。
他看到了那位新来的武官掘田原贤二,一个身材不高、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正与几位日本商社的社长交谈。在他身边,跟着几位气质略显不同的人士。
肖玉卿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掠过墙上浮世绘复制品和插着菊花的名贵瓷瓶,最终落在通往露台的雕花玻璃门处。
掘田原贤二在与那几位东洋商社社长交谈完后,转身走过去与几位欧美外交官寒暄,偶尔发出礼貌性的笑声,但他身边那几位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中一人的视线多次扫过宴会厅角落一台德国造的落地电扇,眼神里带着评估与计量。
这种对工业细节的敏感和专注,绝非普通文职人员或外交官所有。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日本人不仅仅是在关注江南制造局,他们的触角,可能早已伸向了那些在混乱中流失的、散落在黑市上的精密工业母机。他们或许正在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暗中搜罗、收购这些对于中国国防工业建设至关重要的设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信托仓库里那些被刻意模糊了记录的机床,其最终流向,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招待会还在继续,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但肖玉卿却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他必须更快,更谨慎,也更果决。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掘田那边似乎结束了谈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肖玉卿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自然而然地也向着那个方向移动,准备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进行一场看似偶然的“接触”。
他的身影融入光影交错的宴会人群,如同一个冷静的猎手,步入了更复杂、也更危险的猎场。
他利用一个巧妙的借口接近掘田,并将话题引向工业设备和技术流通。他刻意提及江南工厂设备迁移,敏锐地捕捉到一位“随员”眼角细微的抽动。
短暂的接触未获实质信息,却坐实了他的判断。危机感骤然升级——内部的蠹虫尚未清除,外部的饿狼已然环伺。
招待会临近结束,肖玉卿随着人流走出领事馆。夜风带着黄浦江的湿气吹来,让他因阿司匹林而略微发汗的额头感到一丝清凉。他没有开车,而是沿着江边慢慢走着,需要理清思绪。
丰昌贸易行是条线索,但官方渠道已不可靠,需要行动组去深挖,这须得到高层的同意才行。而日本人的动向,则需通过另一条线——安插在日本商社内部的情报员——去核实,看来,他需要尽快与老张再次联络。
回到法租界的公寓。肖玉卿的肩伤在疲惫和紧张下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他拉严窗帘,反锁房门,从隐秘处取出电台。
指尖在发报键上快速跳动,加密的电文化作无形电波,穿透沉沉的夜:“金陵。参谋本部钧鉴:急密。江宁 叩。日前呈报之工厂设备流散一案,官方渠道探查受阻,疑有内情。恳请钧部,甲 速派专员携相关密卷,来沪协助外围密查。乙 对相关渠道秘密稽查。丙 日本武官携技术团队抵沪,意图不明。详情容后续面陈。俟钧部训示。职 江宁 叩 。”
电波发送完毕,他拆解电台,妥善藏好。房间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沈国钧一定非常清楚信托仓库乃至整个金融系统中存在的猫腻。但他不能去质问沈国钧。那不是他的职责,更会带来毁灭性后果。沈国钧是盘踞在金融漩涡中心的巨兽,其立场暧昧复杂,可能是知情者、默许者,甚至参与者,但也可能仅仅是平衡各方利益的“守门人”。自己的任务是找到那些“流失的货物”,而不是去惊动看守宝藏的龙。一旦对峙,恐怕藏在他背后的那些人不会允许自己活着的。
他重新换药,又吞下几片阿司匹林,便和衣倒在床上。窗外,沪上的夜繁华而喧嚣,却掩盖不住其下涌动的巨大暗流。
他此刻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参谋本部的回应,等待行动组转起来,撬开“丰昌贸易行”这个黑箱的一角。
罗云净回到金陵技术研究室时,已是凌晨三点。廖永兴总工程师居然还在办公室等着,屋里烟雾缭绕,满是熬夜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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