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内的空气,在萧绝赌上一切的誓言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凝滞。靖王的决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而水面下更汹涌的暗流正在重新酝酿。百官们低垂着头,不敢再公开质疑,但那些闪烁的眼神、紧抿的嘴唇、还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都泄露出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对超越理解之事物的本能的排斥,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誓言而彻底消散。
皇帝萧玦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扶手。他看着下方并肩而立的萧绝和云芷,看着自己那个向来冷硬如铁、此刻却为一人赌上所有的堂弟,心中那股复杂难言的情绪越发浓重。
他相信云芷吗?在“照心镜”之后,在那些确凿的证据链之后,他愿意相信。但他相信的,是云芷为父翻案的决心,是她揭露真相的勇气,是她对抗皇后与国师的立场。至于“画皮师”这个身份本身……那面镜子可以照出人心的恶念,却无法证明传承的正邪。只怪传说里那些关于画皮师的恐怖描述,像一根细小的刺,依旧扎在他作为帝王、作为凡人的认知深处。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明。不是对云芷品德的证明——那已经够了。而是对她力量的证明——那种力量,究竟是人可掌控的技艺,还是不可言说的妖异?
就在皇帝沉吟未决、殿内气氛微妙地滑向某种猜疑的沉默时——
云芷动了。
她向前一步,越过了萧绝半个身位,然后,再次对着御阶,深深跪拜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陈情,没有再辩解。
她只是缓缓抬起头,双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画笔,不是画卷,不是铜镜。
而是一面金牌。
巴掌大小,纯金铸造,在殿内不算明亮的晨光下,依旧流淌着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光泽。金牌的样式很特殊,不是寻常的令箭或虎符形状,而是一面微缩的、镂空的画板模样。金牌正中,阳刻着四个铁画银钩的篆字:
御笔丹青。
金牌的边缘,缠绕着细细的龙纹,龙首衔着金牌上端的环扣,龙尾则盘绕成悬挂的系绳。
这面金牌出现的那一刻,殿内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御笔丹青!
这是皇帝亲赐给御前画师最高级别的信物,整个大梁开国以来,获赐此牌者不超过三人。它代表的不仅是皇家的恩宠,更是一种特权——持此金牌者,可在特定情况下,以画代奏,以图呈证,其画作本身,在金殿之上具有与御笔亲书同等的“呈堂”效力!
而云芷,是第四位获赐者。就在不久前的双生皇嗣案后,皇帝感念她画技通神、屡立奇功,破格赐下此牌。当时还有言官反对,认为女子获此殊荣不合礼制,但被皇帝以“才不论男女”驳回了。
没想到,此刻,她将这面金牌拿了出来。
云芷双手将金牌高高举起,举过头顶。金牌在她手中微微晃动,反射着殿内烛火与窗外晨光交织的光晕,那光晕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神圣的威严。
“陛下。”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响彻寂静的大殿:
“臣,云芷,蒙陛下天恩,赐此‘御笔丹青’金牌。陛下当日有言:持此牌者,笔下丹青,可见证,可陈情,可辨忠奸,可明是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那些依旧藏着猜疑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今日,朝堂之上,疑云未散。有人疑臣之传承,有人惧臣之技艺,有人不信臣之所言,不信十五年前冤案背后,还有更深的阴谋,不信皇后与国师之外,还有人该为那些枉死的军士、那些被炼成药傀的无辜者负责。”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臣,愿以此‘御笔丹青’金牌为凭,向陛下,向这满朝文武,求一个机会——”
“一个当场对质、以画呈证的机会!”
她猛地将金牌翻转,让背面朝上。金牌背面,同样刻着字,是赐牌时皇帝口谕的铭文:
“丹青写意,铁笔诛心。见此牌如见朕躬,持此牌可证乾坤。”
“臣请,”云芷的声音在金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人心上,“请陛下,许臣于此金殿之上,当场作画。不画山水,不画人物,只画——”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笔尖,划过殿内每一张脸:
“只画‘真相’!”
“臣要画的,是永昌十九年,军饷被截的流向图!是崔家私兵操练的阵型图!是西山深处,那些被活着炼制药傀的惨状图!是这十五年来,所有被掩盖、被扭曲、被遗忘的,血淋淋的真相!”
她再次叩首,额头重重触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若臣所画,有半笔虚言,有丝毫谬误,与陛下已掌握之证据、与徐老账房之供词、与靖王殿下赌上性命担保之事实不符——”
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压抑了十五年的冤屈,是背负了太久的污名,是即将面对最终决战前,必须彻底扫清一切障碍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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