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书房里只余一盏台灯照亮着书桌这一方天地。屏幕上《风云时代》这四个字闪闪发光。张陆桉敲下引言的开篇句后,并没有急于推进,而是停了下来。
他深知,开篇定下的基调至关重要。它需要如黄教授所提醒的那样,在学术的严谨与叙事的吸引力之间找到精妙的平衡。他反复咀嚼着自己写下的第一句话,试图捕捉它带给读者的第一印象——是宏大叙事的压迫感,还是引人入胜的悬念感?
“不够,”他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太像标准学术论文的开场了,缺少一点吸引力。”
他删掉了那句话,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凝神。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抽象的史学概念,而是具体的历史场景:黄河决堤后流离失所的灾民,大都皇宫里醉生梦死的蒙古贵族,淮北平原上那些衣衫褴褛却眼神炽热的起义者,还有朱元璋在皇觉寺佛像前茫然的面孔……
忽然,他坐直身体,手指重新放回键盘,快速敲击起来:
“至正四年(1344年),黄河在白茅堤决口,汹涌的浊浪吞噬了无数田舍与生命,也仿佛冲垮了元帝国最后的堤防。与此同时,淮北濠州钟离乡的一个贫苦农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瘟疫中接连失去了父母兄长,他跪在亲人的草草坟茔前,泪水混着泥土,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他叫朱重八,此时的他,只求一碗饱饭,一个活路。他绝不会想到,二十四年后,他将站在南京的城楼上,宣告一个崭新王朝的诞生,而他的名字,也将改为朱元璋,意为‘诛灭元朝的利器’。”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仔细审视。以一个具体年份的灾难和一个具体人物的极端困境开篇,将宏大的历史转折聚焦于个体命运的微小切片上。这种写法,更能让读者瞬间代入那个时代,感受到历史洪流裹挟个人的无力感与随后个人反抗洪流的戏剧性张力。
“就是这样。”张陆桉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他找到了入口。
接下来的日子,张陆桉的生活进入了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规律节奏。白天,他在清华有教学任务和行政工作,但只要一有空隙,他的思绪便会飘回元末明初的时空。傍晚回到家,匆匆吃过晚饭,他便将自己关进书房,沉浸在故纸堆与电脑文档构成的世界里。
创作过程远非一帆风顺。挑战接踵而至。
首先是史料的甄别与取舍。 关于元末明初的记载,正史、野史、笔记、碑刻、民间传说……材料繁多且往往相互抵牾。例如,关于朱元璋早年经历,尤其是其出家为僧和参与起义的细节,不同史料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和立场,描绘差异极大。他必须像侦探一样,交叉比对,分析史料作者的背景和动机,试图在层层迷雾后逼近最接近真相的核心。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常常为了核实一个日期、一个地名、一句引文的出处,花费数小时查阅各种工具书和数据库。
其次是叙事视角的转换。 他不想写成一本单纯以朱元璋为主角的“英雄史诗”。他力图构建一个多棱镜般的叙事结构,让读者能透过不同群体的眼睛去看待那段历史。他需要时而代入浙东士绅,思考他们如何在乱世中保全家族并寻求政治抱负;时而代入陈友谅麾下的水军将领,感受其强大的战斗力与最终败亡的悲怆;时而代入一个普通的元朝下级官吏,体会帝国崩解时的迷茫与挣扎;甚至,他尝试去理解北元政权在失去中原后的心态与应对。
这种多维视角的切换,对作者的思维能力和共情能力是极大的考验。他必须在笔下给予各方势力应有的尊重和“理解之同情”,避免沦为简单的胜利者史观。
再次是语言风格的锤炼。 他追求的是一种“冷静却不冰冷,深刻却不晦涩”的文风。他摒弃了学术论文中常见的冗长从句和大量术语堆砌,力求句子简洁有力。但在需要展现历史纵深和复杂性的关键节点,他又不惜笔墨,进行深入剖析。
例如,在写到鄱阳湖之战前,朱元璋集团内部对于先打陈友谅还是先打张士诚的巨大争议时,他没有简单交代结果,而是用近乎小说笔法,描绘了军事会议上的紧张气氛,呈现了刘基(伯温)力排众议、主张集中力量先灭强敌陈友谅的战略分析过程。他写道:
“那一刻,洪都府(今南昌)的议事堂内,空气仿佛凝固。窗外是江南的梅雨季,湿闷难耐,堂内诸位将领的脸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是天气使然,更是内心焦灼的体现。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先取看似更易对付、且富庶诱人的张士诚,以解后方之忧,并获取充足的粮饷。唯有那位面容清癯、目光如炬的浙东谋士刘基,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他深知,陈友谅如猛虎盘踞上游,其势咄咄逼人,若与张士诚纠缠时被陈友谅趁机猛扑,则两面受敌,必败无疑。反之,若能一举击溃最强的陈友谅,则张士诚惊破胆,不足为虑。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决策,更是对人性、对风险偏好的极致考验。朱元璋最终拍板,采纳了刘基的建议,这个决定,几乎押上了他全部的筹码,也最终决定了未来几百年的历史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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