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孙子正仰起脸,鹿皮褂的毛边被晨雾浸得微卷。
他肉乎乎的手掌贴上树疤,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似的阴影。
老巫医听见他小声嘀咕:爷爷说,疼的时候要轻轻揉。话音未落,树疤里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像在回应他的安抚。
老巫医的喉头动了动,正要迈步,却见树顶枯枝地轻响。
最末端那截焦黑的枝桠颤了颤,竟从断口处冒出米粒大的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小孙子地笑出声,手指跟着新芽的方向往上翘:阿爷你看!
它说快好了!
老巫医的腿一软,踉跄着扶住树身。
掌心触到树皮的刹那,他浑身剧震——地脉的搏动不再像从前那样粗重滞涩,而是像孩子的呼吸般均匀绵长。
他忽然想起殷璃当年教他引脉时说的话:医道最高的阵,不是困死病痛,是让万物自己学会疼,自己找到好起来的路。原来百年过去,她留在天地间的识痛阵,真的成了草木虫鱼的本能。
阿爷发什么呆呀?小孙子蹦跳着跑来拽他的衣角,腕上的月白布条被风吹得飘起来,我要去采石耳了,你帮我背药篓!老巫医蹲下身,接过药篓时指尖碰到那截布带——不知何时,布上的药渍已褪得干干净净,只余素白一片,像极了殷璃当年系在他腕上的模样。
他望着孙子蹦跳着往林深去的背影,忽然笑出了声:好,阿爷帮你背。
当蝉鸣在夏夜的溪畔织成网时,老药师正沿着青石板散步。
溪水漫过他的鞋尖,带着日间晒暖的温度。
前方草滩上突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他抬眼望去——是当年那个总追在他身后学听脉的小娃,如今已长成半大少年,正抱着更小的孩子躺成一排。
阿兄,风里有她吗?最小的女娃把脸埋进他怀里,辫梢沾着草屑。
少年闭了闭眼睛,指腹轻轻点在她心口:你听。女娃立刻屏住呼吸,睫毛忽闪忽闪的。
老药师也屏住呼吸——风里没有医铃响,没有药香,只有虫鸣裹着稻花的甜,裹着溪水的清,裹着少年轻得像叹息的声音:风里有我们。
老药师的手按在溪畔的石头上。
石面突然泛起涟漪,水面竟映出殷璃的虚影——素色衣袂被风掀起一角,眉眼却模糊得像蒙了层雾。
他喉头发紧,刚要开口,水面一声碎了。
虚影消散前,有个声音轻轻撞进他心里:你们活成日常,才是我真正的归处。
秋霜落满药阵石径的清晨,哑女和老药师蹲在年轮纹前。
那株无名草从石缝里钻出来时,老药师的手刚要伸过去,就被哑女按住了。
她的指尖还沾着昨夜捣药的紫花汁,在老药师手背染出淡紫的印子:这不是药,是脉。
老药师的呼吸一滞。
草叶随着风摆了三下,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南境的阿婆喊着枯井冒水了,北境的妇人举着汗湿的帕子跑出门,乱葬岗的守林人举着新抽的嫩枝转圈。
老药师摸向心口,那里原本挂着的唤璃玉早已碎成粉,融入了脚下的土。
此刻草根处竟渗出一缕青丝,细得像蛛丝,却亮得晃眼。
你不是走了。老药师对着风轻声说,是终于敢,不靠任何痕迹活着。
风裹着那缕青丝往南境去了。
它掠过晒谷场的竹匾,拂过茶棚的布帘,最后缠上南境最老的屋檐下一片干叶。
干叶原本蜷得像朵枯萎的花,此刻却随着呼吸般的节奏,微微起伏起来。
檐下的陶瓮里,晒着半筐深褐色的药草。
农妇正弯腰整理竹匾,身后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小心那筐!她刚要喊,就见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地踢到筐沿——几株断经草的旁系骨碌碌滚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叶尖还沾着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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