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色的光芒如昙花一现,骤然熄灭。令牌碎片化为齑粉,从夏天无力摊开的掌心簌簌滑落,混入地上的尘土,再无踪迹。屋内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死寂如同实质的幕布,沉沉压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后院井口方向,那股令人窒息的阴邪气息和腥腐恶臭,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咆哮,没有异响,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绝对的安静。那口废井,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口普通的、死气沉沉的枯井。
但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胆寒。
夏天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紧紧抱着母亲夏母已然冰冷、轻若无物的身体。她的身体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余温,但生命的气息已彻底消散。那双曾饱含泪水、充满恐惧与担忧的眼睛,此刻永远地闭上了,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最后一刻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妈……”
一声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低唤从夏天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微弱得如同蚊蚋。没有回应。只有怀中躯壳冰冷的触感,残忍地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试图摇晃母亲,想把她唤醒,就像过去无数次她从噩梦中惊醒时那样。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左腿伤口的剧痛、精神透支后的虚脱、以及心脏被生生撕裂般的巨大悲恸,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迹和灰尘,蜿蜒流下。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身体因极致的悲伤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拼尽一切,想要保护母亲,想要解开诅咒,想要活下去……可最终,却亲手将母亲推向了死亡的深渊!那令牌的光芒,是用母亲的生命点燃的!那井底的平静,是用母亲的魂魄换来的!
巨大的负罪感和悔恨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宁愿死的是自己!宁愿被那井底的邪祟撕碎!也不愿承受这失去至亲的、刻骨铭心的痛楚!
黑暗和死寂如同冰冷的沼泽,一点点淹没他。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沉沦,沉向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痛苦的深渊。也许,就这样死去,才是解脱……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突然从他紧贴着母亲心口的手掌传来。那暖意极其短暂,如同错觉,却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壁垒。
是母亲最后的体温?还是……
夏天猛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母亲苍白安详的面容。不!不能死!母亲用她的命换来了他的生机,换来了这片刻的安宁!如果他就这样放弃,母亲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一股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对母亲遗志的承诺,如同残烬中的火星,在他死寂的心底猛地燃起!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弄清楚母亲用生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要弄清楚,这诅咒是否真的终结了!
这念头支撑着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坐起身。每动一下,左腿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着牙,将母亲逐渐僵硬的躯体轻轻放平在冰冷的地面上,脱下自己破烂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已虚脱得几乎再次晕厥。他靠在冰冷的土墙边,大口喘着气,目光茫然地扫过黑暗的屋内。煤油灯早已熄灭,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重的。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无边的孤独和冰冷。
井底……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那东西真的被净化了吗?柳氏和她的孩子……是否得到了安息?母亲最后扑向光芒时,他仿佛听到井底传来一声蕴含解脱感的轰鸣,那是不是意味着……成功了?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却没有答案。他现在连移动到井边查看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驱散了部分黑暗,让屋内的轮廓渐渐清晰。夏天看到母亲安静地躺在地上,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这让他心中稍安,却又涌起更深的酸楚。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改变。
他必须想办法处理母亲的遗体,必须处理自己恶化的腿伤,必须找到食物和水……活下去,成了眼下最残酷也最现实的任务。
他挣扎着,用那根已经开裂的木棍拐杖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挪到水缸边。缸底只剩下一点浑浊的泥水。他舀了半碗,先回到母亲身边,用指尖蘸着水,轻轻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尽管知道这已是徒劳。然后,自己才小口喝下剩下的水,冰冷的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接着,他重新检查自己的腿伤。情况糟糕到了极点。伤口周围的皮肉大面积坏死发黑,化脓更加严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如果不尽快得到有效的治疗,截肢甚至败血症致死,只是时间问题。
绝望再次袭来。他现在身无分文,与世隔绝,重伤濒死,还要面对母亲的后事……前路一片漆黑。
就在他几乎被现实的重压再次击垮时,通往后院的破洞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夏天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那东西还没死?!
他死死握住拐杖,紧张地望向那个方向。
只见一只灰扑扑的野猫,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警惕地看了看屋内的情景,然后“喵”地叫了一声,迅速跑开了。
虚惊一场。夏天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阵苦涩。连野猫都敢来窥探,这老宅,真的已经成了死地。
然而,野猫的出现,却也提醒了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王宝……他还会来吗?村里人……会有什么反应?
夏天靠在墙上,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茫然。母亲的牺牲换来了什么?是真正的安宁,还是暴风雨前更可怕的宁静?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独自一人,背负着母亲的生命和夏家的罪孽,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而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只是更加清晰的、无边无际的死寂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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