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碾过最后一道土坎,车轮陷进泥里打滑。雷淞然一脚踹开挡路的石子,骂了句脏话。那戴草帽的男人还在远处站着,手里的木棍杵在地上,没再往前走。
王皓没理他,转头对杨雨光说:“到了?”
杨雨光点点头,抬手往前方一指:“西直门。进去就是北平。”
城楼比他们想象中高得多,灰砖垒得密实,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黑缝。门口两个兵端着枪来回走,帽子压得低,看不清脸。
“别说话,跟紧。”杨雨光把军氅披好,大步走上前。几个士兵立刻围上来敬礼。
雷淞然仰头看着城门,嘴咧到耳根:“老子来了!这回真进城了!”
史策伸手就捂他嘴,力气大得差点把他鼻子捏歪。
“你喊啥?”她压低声音,“嫌命长?”
“我……我就是激动。”雷淞然喘着气,“咱村儿里谁见过这玩意儿?比庙会还气派。”
李治良蹲在车边,两手死死抱着木匣,膝盖发抖。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脸色刷白。
“太高了……哥,我上不去。”
王皓走过去,拍他肩膀:“没人让你爬墙。走大门,两腿迈就行。”
“可这门……有眼睛。”李治良哆嗦着,“你看那箭垛,像不像盯着人?”
王皓没笑。他知道李治良怕高,小时候放羊都不敢上陡坡。但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退。
“你要是现在瘫这儿,咱们全得露馅。”他说,“你信我吗?”
李治良咬着嘴唇点头。
“那就站起来。”王皓伸手拉他,“一步,再一步。就这么走。”
李治良扶着车帮站起来,腿还是软的。王皓走在前面,他紧跟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跤,雷淞然一把拽住他胳膊。
“哎哟我的亲哥!”雷淞然叫,“你要倒也挑个地方,别压着我。”
杨雨光已经和守门的军官说完话,回头挥手:“过来!快点!”
五个人排成一列,低头跟着士兵往城门走。岗哨看了眼他们的灰布衣裳,又瞅了瞅李治良怀里的包袱,没多问。
进了城,街道比外面宽,路面铺着青石板,两边是低矮的铺面。一辆黄包车从旁边跑过,铃铛响得刺耳。
雷淞然忍不住扭头看:“这车能坐不?”
“你想被拉去巡警局喝茶?”史策冷笑,“穿这身装乞丐,你还想坐车?”
“我就问问。”雷淞然缩脖子,“我又没说真坐。”
李治良一直低着头,手指抠在木匣边缘。他不敢看两边的店铺,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王皓走在最前,眼睛扫过街角的茶馆、药铺、当铺。他记得这条路,十年前从燕大出来时走过。那时候他还穿着长衫,手里拎着书。
现在他连烟斗都没了。
杨雨光带他们拐进一条窄巷,七绕八拐,最后停在一扇灰漆剥落的木门前。窗台上摆着一盆枯梅,叶子掉光了,只剩几根干枝。
“到了。”他说,“先住这儿。”
门开了条缝,一个穿便衣的年轻兵探出头,看清是杨雨光,赶紧拉开门。
院子里很小,中间一条石板路通向正屋。墙角堆着几个空麻袋,地上有老鼠啃过的饼渣。
屋里炕上铺着旧毯子,桌上煤油灯亮着,还有半包哈德门香烟。墙角立着一把扫帚,扫毛都秃了。
“就这?”雷淞然皱眉,“比我家灶房还破。”
“能睡人就行。”杨雨光坐下,脱下军靴,“你们要的是安全,不是客栈。”
他看向王皓:“听着,北平不是你们山沟。这儿洋人扎堆,军阀混战,特务满地爬。租界里一句话说错,就能把你扔进河里。”
王皓点头:“明白。”
“你们那个匣子,”杨雨光盯着李治良,“别拿出来,别提,连梦里都不许说。谁要是嘴松,我不用日本人动手,自己毙了他。”
李治良缩了缩脖子。
“还有,”杨雨光站起身,“别信穿西装的,别进洋饭店,更别去琉璃厂瞎转。等我消息,别乱动。”
“我们不能一直等。”王皓开口,“图上有线索,得尽快查。”
“查?”杨雨光冷笑,“你知道现在琉璃厂多少双眼睛盯着?马旭东的人、日本人、青帮,全在找你们。你现在出去,等于送菜。”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众人:“先藏两天。我会派人来接头。记住,活着才有机会。”
说完,他戴上军帽,推门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屋里安静下来。
雷淞然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说,咱们真在这耗着?”
“不然呢?”史策把算盘从袖子里掏出来,放在桌上,“冲出去让他们抓?”
“我是说……总得干点啥。”雷淞然挠头,“躺着也不是事。”
李治良默默解开包袱,拿出几个窝头分给大家。他的手还在抖,但动作很稳。
王皓坐在桌边,掏出纸条和地图摊开。铅笔尖在纸上划了几道,停在琉璃厂位置。
“坐标没错。”他说,“第三棵槐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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