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过后,雨水多了起来。一连几天,淅淅沥沥的雨就没停过,把葆仁堂的青石板路淋得油光锃亮,倒映着药铺的幌子,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陈砚之正在给药柜除尘。那些药柜是太爷爷传下来的,樟木做的,暗红色的漆皮已经斑驳,露出里面温润的木色。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用小楷写着药材的名字:“当归”“黄芪”“防风”……字迹有的娟秀,有的遒劲,是几代人留下的痕迹。
“慢点擦,别把标签蹭掉了。”祖父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书页已经脆得像枯叶。“这些标签,都是你太爷爷和你爷爷我亲手写的。哪味药放在哪个抽屉,都有讲究,不能乱。”
陈砚之应了一声,用软布轻轻擦拭着抽屉上的铜拉手。铜拉手被摸了几十年,已经光可鉴人,上面还留着深深的指痕,像是被岁月刻下的密码。他想起小时候,总爱在药柜间钻来钻去,闻着各种药材的香味,听祖父讲每味药的故事。那时候觉得,这些药柜就像一个个藏满秘密的宝盒。
“这抽屉里的甘草,为什么要放在最下面?”陈砚之指着最底层一个抽屉问。那抽屉比别的都要大些,里面装满了切得整整齐齐的甘草片,黄澄澄的,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祖父放下书,看了一眼那个抽屉,眼神变得悠远:“甘草号称‘国老’,能调和诸药,就像家里的长辈,总是默默支持着小辈。放在最下面,是让它‘托’着上面的药,也提醒我们,做人行医,都得有甘草的性子,能包容,能调和。”
陈砚之恍然大悟。他以前只知道甘草能调和药性,却不知道连存放的位置都有这么深的讲究。这些老药柜,不仅仅是装药材的容器,更是一代代医者经验和智慧的载体,每一个抽屉,都藏着一句没说出口的教诲。
上午来了位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的。她一坐下就从包里拿出一沓化验单,叹了口气说:“陈老先生,我这贫血,西医说是什么缺铁性贫血,吃了好多补铁的药,还是没好。您看中医能不能调理调理?”
陈砚之给她把脉,脉象细弱,像一根快要断的丝线。他又看了看她的眼睑,结膜苍白,没有血色。“您平时是不是总觉得累,稍微动一动就心慌?”他问道,想起课本里说的“血虚”症状。
姑娘点点头:“是啊,有时候蹲下去再站起来,眼前都发黑。而且月经量也特别多,每次都得七八天。”
祖父在一旁听着,这时开口道:“伸出舌头我看看。”姑娘依言伸出舌头,舌质淡白,苔薄白。祖父点点头,对陈砚之说:“你说说,这该用什么方子?”
陈砚之想了想,说:“应该是气血两虚,用八珍汤吧?补气养血。”
祖父没直接说对不对,而是问姑娘:“平时是不是爱吃生冷的东西?”
姑娘愣了一下:“是啊,我特别喜欢吃冰淇淋,夏天几乎天天吃。”
“这就对了。”祖父对陈砚之说,“她这血虚,不光是失血多,还跟脾虚有关。脾主运化,吃太多生冷的东西,伤了脾阳,运化不了水谷精微,气血生化无源,光补气血不行,还得温脾阳。”他顿了顿,“八珍汤可以用,但得加些干姜、砂仁,温中健脾。”
陈砚之赶紧在药方上添了两味药,心里有些惭愧。他只看到了“血虚”的表象,却没找到“脾虚”的根源,就像只看到了药柜里的药材,却没明白它们为什么要那样摆放。
姑娘拿着药方去抓药了,抓药的老张师傅正在药柜前忙碌。老张师傅在葆仁堂抓了四十多年药,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味药的位置。他抓起一把当归,放在戥子上称,动作熟练得像在表演。“当归要选这种主根粗长、油润的,才是好货。”他一边称药一边对陈砚之说,“你看这断面,黄白色,有裂隙,还有棕色的油点,这叫‘油头’,药效才好。”
陈砚之凑过去看,果然如老张师傅所说。他以前抓药,只知道按重量称,却不知道还要看药材的品相。老张师傅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药是治病的,得对得起病人。差一点,药效就可能差一大截。你太爷爷以前常说,‘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说的就是这个理。”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这句话陈砚之从小听到大,刻在药铺的墙上,也刻在祖父的心里。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今天看着老张师傅认真挑选药材的样子,才明白其中的分量。那是一种无需监督的自律,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中午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院子里的青苔上,亮得晃眼。陈砚之帮着老张师傅把晒在院子里的药材收进来,有枸杞、菊花、金银花,都是刚采下来不久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枸杞得晒干了才能收,潮一点都不行,容易发霉。”老张师傅一边把枸杞装进麻袋,一边说,“以前没有烘干机,全靠太阳晒,遇到连阴天,就得守在炭火旁烘,一夜都不能睡,就怕坏了。”他指着角落里一个破旧的竹筛,“那是你太爷爷用的,筛枸杞用的,眼儿大小都有讲究,太大了漏不出杂质,太小了又会漏掉好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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