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晚灵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悬于昆仑之巅的，巨大的圆形平台。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倒映着头顶那片永恒翻滚的，紫色雷云。
没有风，没有雪。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纯粹的毁灭气息。
无数道粗大的紫色闪电，如同一条条被囚禁的巨龙，在云层中无声地穿梭，咆哮，将这方天地，映照得如同神魔战场。
平台的正中央，一块方圆十丈的黑色玄冰，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玄冰之上，盘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他闭着双眼，长发如墨，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三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古剑，环绕着他的身体，缓缓沉浮。
那股陆晚灵在山下便感受到的，冰冷、痛苦、与天相抗的气息，正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是他。
陆晚灵看着那张熟悉到刻入神魂的脸，心脏猛地一抽。
九十九世的死别，九十九次的悲歌，在这一刻，化作最锋利的刀，狠狠剜过她的心口。
那股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地，面对这纠缠了百世的宿命。
但当真正看到他，看到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与痛苦时，她才发现，所有的坚强，都是伪装。
“咳……咳咳……”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到来，玄冰上的男子，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微微俯下身，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
一滴刺目的，殷红的血，从他指尖滴落，砸在下方的黑色玄冰上。
“滋啦”一声，玄冰被灼出一个深坑，冒起丝丝白气。
那滴血，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陆晚灵所有的克制。
她再也无法停留在原地。
她迈开脚步，向着平台中央，一步步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天道的意志之上。
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增强了十倍，百倍！
头顶的雷云，翻滚得更加剧烈，仿佛随时都会降下灭世的雷罚。
这是天道在警告她，不准靠近。
陆晚灵对此，视若无睹。
她的眼中，再没有天，没有地，没有那足以毁天灭地的雷云。
只有那个，正在她面前，独自承受着无尽痛苦的男人。
百丈的距离，她走得无比艰难。
神魂在天道的威压下，几近撕裂。
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与犹豫。
终于，她走到了玄冰之下。
她抬起头，仰望着他。
男子似乎也终于缓过了气，他缓缓抬起头，睁开了那双蕴含着万古沧桑的眼眸。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的眼中，没有惊讶，没有喜悦。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化不开的哀伤与痛楚。
“你……不该来。”
他开口，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想要将她推开的决绝。
“我来了。”
陆晚灵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
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最荒谬的词语，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
“我们这种人，没有家。”
“这里，就是我的囚笼，也是我的，归宿。”
“陆晚灵，回去吧。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他看着她，眼中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
“不要再重复那九十九次的错误。这一世，好好地，活下去。”
“错误？”
陆晚灵笑了，眼中却泛起了泪光。
“遇见你，爱上你，为你而死，从来都不是错误。”
“真正的错误，是每一次，我都以为，我的死，能够拯救你。”
“但现在，我明白了。”
她抬起手，隔着数丈的距离，遥遥地，想要触摸他的脸。
“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祭品。”
“而是一个，能与你并肩，站在这里的，战友。”
男子身体剧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他从未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在他那被诅咒的，漫长而黑暗的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义无反顾奔向他，然后在他面前，化为劫灰的，温柔而决绝的女子。
“没用的。”
他缓缓闭上眼，掩去所有的情绪，声音重新变得冰冷。
“你看到的，只是天道给你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你所谓的‘并肩’，只会让我们两个，都死得更快。”
“你每一次反抗，每一次动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道天谴诅咒，都会在我身上，百倍偿还。”
“就像刚才，你毁掉那个法则守卫，它的力量，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
他说着，猛地扯开了胸前的衣襟。
只见，在他那苍白的胸口上，一道道狰狞的，紫黑色的雷电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地蔓延，侵蚀。
每一道纹路，都散发着毁灭与不详的气息。
“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你越是强大，我便越是痛苦。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压制不住这股力量，我们两个，就会在这昆仑之巅，一同化为虚无。”
“所以，离开这里。离我越远越好。”
“这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的方法。”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凌迟着陆晚灵的心。
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胸口那些恐怖的雷纹，看着他故作冷漠的脸。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动作。
她抬起脚，轻轻一跃。
整个人，落在了那块，散发着极致寒气的玄冰之上。
落在了他的面前，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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