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片死寂,和之前水军控评时的寂静不同,它不冰冷,也不恶意,反而像是一块被巨大压力压实的海绵,里面吸满了沉甸甸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江辰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一声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来的,短促而沉重的吸气声。
五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局里一趟,我们见面聊。”
对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平静,只是那股子职业性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凝重。
“我随时可以。”
“明天上午九点,市局A栋302,宣传科。”
说完,对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九点。
江辰准时出现在市公安局宣传科的门口。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警,短发,便装,眼神锐利,在他脸上利落地扫了一圈。
她身上没有陈伟那种军人的悍勇之气,却有一种常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后沉淀下来的,洞穿人心的敏锐。
“江辰?”她指了指旁边的会客沙发,自己则拉开一张办公椅,隔着一张茶几坐在他对面,“我是宣传科的张琳。”
没有握手,没有客套,开场白直接得像手术刀。
“张科长,你好。”江辰坐下。
张琳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没有丝毫回避,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江导,大名鼎鼎。消防总局的片子,我们都学习了,拍得确实好。”
她嘴上说着“学习”,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敬佩,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不过,”她话锋一转,那股子锐利劲儿又回来了,“消防是救人,是热血,是看得见的牺牲。但打拐……是阴暗,是绝望,是看不见的伤口。这里面的水,比火场的浑得多。你一部片子,能改变什么?”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还是说,江导觉得主旋律这个题材火了,消防拍完了,就该轮到我们公安了?打算再蹭一波热度,给自己再立一个‘正能量’的人设?”
这话,比星光MCN那些水军的谩骂,更诛心。
它直接刨开了江辰所有可能存在的功利动机,血淋淋地摆在台面上。
江辰没有动怒,也没有辩解。他只是平静地将自己带来的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推到了茶几中央。
“这是什么?剧本?”张琳的眉毛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她见过来送剧本的团队太多了,一个个写得天花乱坠,英雄神武,到了现场连警械都认不全。
“您看了就知道了。”
张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伸手拿过了文件夹。
打开。
她的表情,在打开文件夹的第一秒,就凝固了。
里面没有剧本,没有分镜,甚至没有一个关于影视创作的字。
第一页,是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上面用红蓝两种颜色的图钉,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近十年来,有公开报道的儿童被拐案件发生地和解救地。数百条纤细的红线,像一道道撕裂的血管,将这些点连接起来,构成了一张触目惊心的蛛网。
张琳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地图上一个红点密集的区域上空停住了。
她翻开第二页。
是几份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关于人贩子犯罪团伙的心理侧写报告。
从“梅姨案”到近年破获的几起大型网络贩婴案,报告对主犯的性格、作案动机、销赃网络、甚至是买家心理,都进行了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分析。
其专业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内部的一些常规卷宗。
张琳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不稳。
她继续往下翻。
接下来的每一页,都是一份失孤家庭的创伤追踪报告。
没有煽情的文字,只有冰冷的记录。
【案例07:李静,女,42岁。其子于2015年走失,至今未寻回。2018年确诊重度抑郁,伴有幻视幻听。据其丈夫口述,她每天都会对着家门口的空地说话,说‘儿子放学回来了’。】
【案例19:王建军,男,51岁。其女于2012年被拐。此后十年,他辞去工作,骑着一辆摩托车,行程超过四十万公里,跑遍了全国两百多个城市。照片上,那个曾经壮硕的汉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张琳的手,停住了。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病历。
【患者:赵秀兰,女,49岁。诊断:精神分裂症。】
报告的末尾,附上了一段简短的文字描述,像一把钝刀,缓缓割进她的心里。
【据护士站记录,患者每日有超过十个小时,会紧紧抱着一个枕头,拒绝任何人触碰。她会对着枕头说话,给枕头唱歌,叫那个枕头的名字——‘小宝’。那是她被拐走的儿子的乳名。】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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