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救我啊爹——!”
老石目眦尽裂,挣扎着想爬起来,背上钻心的剧痛和胸腔的窒息感却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出残破的院门,那纤细的身影在刺目的阳光下扭曲、模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五指深深抠进滚烫的泥土,指甲崩裂,鲜血混着泥土,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眼前一片血红,天地旋转,耳中嗡嗡作响,只有女儿那渐渐远去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无数把烧红的锥子,反复刺穿他的心脏。
“芸……芸娘……”他破碎地呜咽着,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被碾碎的艾虎残骸上,将那枯草染得一片刺目的暗红。
院外的土路被晒得发白,浮土没踝。芸娘被两个蒙古兵拖拽着,踉跄前行,泪痕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她纤细的手腕被铁钳般的大手攥得乌青,每一次挣扎都引来更粗暴的推搡。
“老实点!再动打断你的腿!”一个蒙古兵恶狠狠地吼道,唾沫星子喷在芸娘脸上。
村口那株半枯的老槐树下,歪斜地靠着个衣衫褴褛的盲眼老丐。他怀中抱着一把磨得油亮的旧三弦琴,布满白翳的眼珠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空。这边剧烈的动静似乎惊醒了他。他侧耳听了片刻,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琴弦。
三弦发出一声喑哑、悲怆的长音,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颤巍巍地飘荡在灼热的空气中。随即,老丐那苍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伴着单调而压抑的弦音,幽幽地唱了起来,调子正是大都街头巷尾无人不晓的关汉卿那支《醉太平·讥贪小利者》: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
“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
“蚊子腹内刳脂油……”
“亏老先生——下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路旁那些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或躲在土墙后偷看的村民心上。“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这哪里是唱古?分明是眼前这活生生、血淋淋的盘剥!那“鹌鹑嗉里寻豌豆”,岂不正应了马合木榨干张家最后一滴血的贪婪?“蚊子腹内刳脂油”,更是将这敲骨吸髓的酷烈,描绘得入木三分!
村民们死死捂住嘴,眼中是恐惧,是愤怒,更是深不见底的绝望。那最后一句“亏老先生下手!”,盲丐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凄厉,在死寂的村庄上空盘旋,久久不散。仿佛连这瞎眼的老丐,也在用他唯一的方式,控诉着这吃人的世道。
马合木脸色阴沉,他虽不完全通晓汉曲深意,但那曲调中的悲愤和讥刺,却如芒刺在背。他狠狠瞪了老槐树下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晦气!”催促着手下加快脚步,仿佛要逃离这无形的鞭挞。
尘土飞扬,渐渐淹没了芸娘的身影,也淹没了老槐树下那如泣如诉的弦歌。只有那字字泣血的唱词,仿佛烙铁般,深深烫在每一个目睹这场暴行的村民灵魂深处。
通往大都的官道上,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城墙轮廓。一队人马,约莫二十余骑,正沿着驿道巡逻。当先一人,身材魁伟,面容方正,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他身着元军制式的柳叶铁甲,肩吞兽口,腰挎长刀,头盔上红缨垂落,赫然是一名汉军千户。他便是王着,山东益都人氏,祖上曾随大军伐宋,如今在这大都戍卫军中,领着个不上不下的职位,空有一腔热血,却处处掣肘于“四等人制”的铁律。
马蹄踏在干燥坚硬的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嘚嘚”声。队伍气氛沉闷。王着的目光扫过道旁龟裂的田地和远处稀疏、枯黄的庄稼,眉头锁得更紧。这灾年,这苛政,民何以堪?他心中郁结着一团火,却无处可泄。
“头儿,看那边!”身旁一个亲兵忽然指着前方岔路口喊道。
王着抬眼望去。只见岔路口通往张家庄的土路上,腾起一片烟尘。烟尘中,隐约可见两名蒙古兵拖拽着一个挣扎的女子,旁边一个色目人打扮的,正骂骂咧咧地催促着。那女子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凄厉地顺着热风飘了过来。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王着心头怒火“腾”地窜起,勒住缰绳。他认得那色目人的装束,必是阿合马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税吏!一股血气直冲顶门,他双腿一夹马腹,便要冲过去。
“驾!”战马刚冲出几步,斜刺里一骑如黑色旋风般猛地冲出,横在王着马前,硬生生将他拦住。马上的蒙古军官,满脸横肉,髭须如钢针般奓开,正是王着的上官,百户博尔术。他眼神倨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着,用生硬的汉话厉声呵斥:
“王着!你要做什么?!”
“百户大人!”王着强压怒火,指着烟尘方向,“那税吏强抢民女,属下身为巡城千户,岂能坐视不理!”
“理?”博尔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丝残忍的讥诮,手中的马鞭毫不客气地指向王着的鼻子,“汉官!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是色目税吏在收债!《大札撒》有令,色目债主收人抵债,天经地义!你一个汉官,安敢忤逆色目老爷?活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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