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帘被一只保养得极好、戴着硕大绿松石戒指的手微微挑起一角。王着只来得及瞥见一双细长、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冰冷地扫过自己,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老汉,那眼神如同看着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随即,纱帘放下,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用的是生硬的汉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碾过去。误了本相时辰,尔等担待?”
“遵命!”侍卫首领狞笑一声,猛地一挥手。
车夫毫不犹豫地一抖缰绳,沉重的朱轮再次启动!那瘫软在地的老汉,眼睁睁看着巨大的车轮带着死亡的阴影向自己碾来,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王着目眦尽裂,血冲顶门,握刀的手瞬间就要拔出!然而,腰间刀柄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是赵成!他不知何时已跪行到王着身侧,脸色惨白,眼中满是血丝和哀求,对着王着拼命摇头,嘴唇无声地翕动:“千户!不能!不能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路边一个原本跪着的年轻汉人脚夫,猛地扑出,不顾一切地将那吓呆的老汉向旁边死命一拽!
沉重的车轮几乎是贴着两人的身体边缘碾过,将地上散落的枯菜和箩筐残片无情地卷入车底,压得粉碎!带起的劲风刮得那脚夫和老汉衣衫猎猎作响。老汉被拽得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尘土,惊魂未定。
车驾毫不停留,金铃声依旧清脆,仿佛只是碾过了几片枯叶,在怯薛侍卫的呼喝开道下,扬长而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和一地狼藉。
王着僵硬地跪在原地,按住他刀柄的赵成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车驾,看着地上劫后余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老汉和脚夫,看着周围百姓眼中那死寂般的恐惧和麻木……方才强行压下的屈辱感,混合着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将他从头到脚浇透。博尔术的鞭笞,是个人的羞辱;而这车轮的碾压,是整个阶层的倾轧,是赤裸裸地将人命视作草芥!这煌煌大都,这天子脚下,竟是如此!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响,紧抿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他生生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胸腔里那团火,没有被浇灭,反而被这极致的冰冷和屈辱压缩、淬炼,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暴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握刀的手,那手背上,青筋如同盘踞的虬龙。
“这也不是江水……”他无声地、在心中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关汉卿那泣血的名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切肤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是二十年……” 二十年!自蒙古铁蹄踏破山河,这屈辱何曾有一日停歇?“流不尽的……” 那车轮碾过的不只是枯菜和箩筐,是无数张老石的脊梁,是无数芸娘的哭喊!“英雄血!” 最后二字,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开,激荡起前所未有的轰鸣!一股悲壮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的力量,猛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阿合马车驾消失的方向——皇城根那一片灯火辉煌、戒备森严的府邸区。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勾勒出那些高门大宅狰狞而奢华的轮廓。那权相的府邸,便是这大都城里最大的毒瘤,是这一切苦难的源头!一股从未有过的、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淬火的利刃,破开重重迷雾,直指核心:此獠不除,天下难安!苍生血泪,永无尽头!
他缓缓站起身,铁甲在动作间发出冰冷的摩擦声。没有再去看地上哭泣的老汉,也没有理会赵成担忧的目光。他翻身上马,动作沉稳得可怕。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方才的愤怒、屈辱、无力,已被一种近乎凝固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所取代。他调转马头,不再沿着既定的巡城路线,而是朝着与皇城相反的方向——那平民聚集、鱼龙混杂,同时也是瓦舍勾栏林立的城南驶去。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在这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帝都街巷中回荡。王着端坐马上,背脊挺直如松,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又仿佛背负起了更沉重的东西。夜色,或许能掩盖行迹,却掩盖不了他心中那团已被彻底点燃、誓要焚尽奸邪的熊熊烈火。他需要一个去处,一个能暂时安放这滔天怒火、或许也能找到同道中人的去处。那喧嚣的瓦舍,那悲欢离合的戏台,那藏污纳垢却也暗藏生机的底层江湖,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方向。
大都的夜,才刚刚开始。而一场注定要惊破这沉沉夜幕的风暴,已在王着紧握的缰绳和马镫间,悄然孕育。那无声的誓言,比任何呐喊都更坚定:“英雄血,终有尽时!此恨,当以奸佞之血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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