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浑浊的黄河水上,染得浊浪一片凄厉的暗金。天佑四年(907年)四月,汴州白马驿,本为迎来送往的渡口,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机。驿馆高台之上,朱温踞坐主位,玄色王袍裹着壮硕身躯,鹰视狼顾。他面前长案罗列珍馐,琥珀美酒在玉杯中荡漾,映着他唇边一丝冰冷的、近乎餍足的笑意。
阶下,三十余位大唐衣冠之臣,被反剪双臂,强按于地。昔日紫袍玉带、出入朝堂的清贵气象荡然无存,唯剩泥污满身,发髻散乱。寒光闪烁的梁军铁甲围成森严壁垒,刀锋所指,正是这些大唐最后的脊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更压不住那沉甸甸的、令人作呕的恐惧与绝望。
“清流?”朱温忽地嗤笑出声,声如金铁刮擦,刺耳异常。他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阶下那些或怒目而视、或面如死灰的面孔,最终落在那滚滚东去的黄河浊流之上。“彼等自诩清流,傲立朝堂,视孤如冢中枯骨,阻孤代唐大业久矣!”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与暴戾,“今日,孤便成全尔等这‘清流’之名!来人!”
一声令下,如炸雷劈开死寂。早已等候在侧的彪悍武士如狼似虎扑上。裴枢、独孤损、崔远……这些曾执掌大唐中枢、名动天下的宰辅重臣,此刻如同待宰羔羊。粗粝的麻绳狠狠勒进脖颈,窒息瞬间剥夺了他们所有的体面与尊严。反抗是徒劳的,怒斥被扼杀在喉咙深处,只余下不成调的呜咽和骨骼被强力扭曲的脆响。
惨烈景象就在宴席咫尺间上演。朱温端坐不动,甚至饶有兴致地重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他麾下的将领们,如王彦章等,亦面不改色,眼中只有对主公雷霆手段的敬畏。唯有几个文士幕僚,脸色煞白,死死盯着案上酒肴,不敢稍抬眼皮。
“噗通!”“噗通!”沉闷的重物落水声接二连三响起,砸碎了黄河亘古的涛声。一具具穿着大唐官服的躯体,被武士们如同抛掷朽木般,狠狠掼入那汹涌的浊流之中!浪头无情卷来,瞬间吞噬了挣扎的身影,只在水面留下短暂的漩涡和扩散的血色。一个浪头打来,浑浊的水面骤然涌起大团大团猩红的泡沫,如同黄汤之上绽开了一朵朵诡异而狰狞的红莲,旋即又被后浪无情碾碎、冲散。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河水的土腥,被晚风裹挟着,扑面而来,熏得高台上几个文士几欲呕吐。朱温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这权力更迭时特有的、铁与血的气息。他望着那血沫翻腾的河面,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快意的弧度:“彼等清流?便成浊流!永沉这九曲黄汤之下吧!”笑声粗嘎,在暮色渐合的河岸上回荡,惊飞远处芦苇丛中几只寒鸦。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黄河滩涂上。白日里白马驿的血腥与喧嚣,似乎已被无边的黑暗和涛声暂时掩埋。离那修罗场十余里外,一处荒僻的河湾,几块风化的残碑半埋沙土,几株歪斜的老柳在夜风中呜咽。这里曾是一座小小的无名河祠,如今只剩断壁颓垣,神像也不知所踪,唯余一个空荡荡的石龛,黑洞洞地望着呜咽的河水。
一点微弱昏黄的光,在废墟旁摇曳。老渔夫陈三,佝偻着背,正将最后一只小巧的纸冠轻轻放在石龛前。那纸冠折得异常精巧,通体素白,在跳跃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他面前的地上,用沙土浅浅堆起一个小小的坟茔形状,周围插着几支细香,青烟袅袅,被河风吹得扭曲不定。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粗糙的纸钱灰烬,被风卷起,如同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飞舞。
“诸位相公老爷……”陈三的声音沙哑低沉,几乎被涛声淹没。他对着那堆象征性的沙土和纸冠,深深作揖,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悲戚与一种朴素的敬畏。“小老儿陈三,一介弄船的粗人,身无长物,也请不起和尚道士……只能备些粗陋纸钱,折顶白冠,给诸位送行。”他顿了顿,喉头滚动,浑浊的老眼里映着烛光,似有泪花闪烁。“白日里……那景象……造孽啊!望诸位老爷魂灵莫散,顺着这大河,回……回长安故土去吧。”他口中的“长安故土”四个字,说得异常沉重,仿佛承载着对一个逝去时代的无尽哀思。他拿起一只陶碗,将浑浊的米酒缓缓倾倒在沙土之上,酒液迅速渗入,只留下深色的痕迹。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从不远处一堆被河水冲刷上来的芦苇丛后传来,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陈三眉头一皱,警惕地握紧了身边一根撑船的竹篙,循声小心翼翼摸了过去。
拨开茂密的枯黄芦苇,眼前的景象让老渔夫倒抽一口冷气。滩涂湿冷的淤泥里,蜷缩着一个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衣衫华贵却已泥泞不堪,多处撕裂。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的擦伤和淤痕,有些地方甚至渗着血丝,显然经历过激烈的奔逃与躲藏。少年死死咬着下唇,齿缝间已渗出血丝,试图将那悲恸的呜咽堵回去,泪水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在沾满污泥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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