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的朔风似鬼哭狼嚎,裹挟着粗粝的雪粒子,狠狠抽打着晋阳城头。后梁开平二年(908年)正月的寒夜,凛冽得能将骨髓冻透。白日里晋王李克用的血誓与梁使的碎尸,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沙陀军民的魂魄之上。巨大的悲恸与滔天的恨意,在素幡飘摇的王府内外凝结,压得人喘不过气。灵柩已移,偌大的王府空寂得瘆人,唯有风声呜咽,如万千冤魂在墙外徘徊。
夜半时分,数骑快马悄然从王府侧门驰出,蹄铁裹了厚布,踏在冻硬的石板路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转瞬便被狂风的嘶吼吞没。为首者正是新袭晋王爵位、一身重孝的李存勖。他紧抿着唇,面色在惨淡的月色下显得愈发青白,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燃烧着压抑的火焰。身后紧紧跟随着心腹老将李存璋,以及几名沉默如铁的沙陀亲卫。马蹄踏过街巷,两旁民户门窗紧闭,偶有微弱的烛光透出,也带着惊惶的气息。梁使碎尸的消息不胫而走,谁都明白,大梁的报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斩落。
一行人顶着刺骨寒风,直扑城西。那里,晋阳城外十里,有座孤悬于土塬之上的古老祠庙——狐突庙。狐突,春秋晋国忠臣,其祠在晋地香火不绝,尤在胡汉杂处的沙陀人中被视为守护神只。此刻,古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庙前几株虬劲的古柏,枝桠扭曲如鬼爪,在风中狂舞,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
推开沉重的、布满岁月蚀痕的庙门,一股混杂着陈年香灰、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野性腥气的阴冷扑面而来。庙内并未点灯,唯有神坛前燃着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将巨大的狐突神像映照得忽明忽暗。那神像泥胎彩绘,人面狐耳,双目圆睁,似能洞穿幽冥,透着一股原始的狞厉与威严。火光边缘的阴影里,静静伫立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位极其苍老的萨满。他身形佝偻得如同风干的树根,裹着层层叠叠、早已辨不出原色的破旧皮袍和兽皮,上面缀满了细小的骨片、兽牙和磨损的铜铃。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几乎淹没了五官,唯有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着奇异的灰黄色,却偶尔在火光映照下掠过一丝非人的精光,仿佛能沟通另一个世界。他便是沙陀部落硕果仅存的“通灵者”,巴图尔。在晋阳太庙深处,还有一位比他更年迈、更沉默的巫祝,世代守护着沙陀李氏的宗庙与兵戈之灵。巴图尔偶尔会感受到那位巫祝如同古井般沉寂的气息,那是另一种更接近祖灵本源的力量。他手中拄着一根顶端嵌着狰狞狼首骨的木杖,狼首空洞的眼窝幽幽对着进门的众人。
李存勖对老萨满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冰冷的地面。那里,早已备好一只被缚住四蹄、腹部高隆的黑色母羊。母羊似乎预感到厄运,圆睁的眼中充满恐惧,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咩咩声,在空旷阴森的庙堂里显得格外凄凉。羊身侧,摆放着一把磨得雪亮、寒气森森的短匕。
“开始吧。”李存勖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庙中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撩起孝服下摆,率先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正对着狐突神像那幽深莫测的双眸。李存璋与亲卫们亦无声跪倒,头颅低垂,气氛凝重如铁。
老萨满巴图尔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如同梦呓。他颤巍巍地举起狼首骨杖,开始绕着那只待宰的母羊缓慢而诡异地旋转。脚步沉重拖沓,每一次落脚,缀在袍子上的骨片和铜铃便发出一连串细碎而急促的碰撞声,“叮铃铃……叮铃铃……”这铃声在空旷的古庙中回荡、碰撞、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心神恍惚、头皮发麻的诡异韵律,竟隐隐压过了庙外狂风的怒吼。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时而低沉如地底闷雷,时而尖利如夜枭啼哭,所用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沙陀语,音节古怪拗口,充满了原始巫祝的力量感。篝火随着他的咒语和舞步,忽明忽暗地剧烈摇曳,将墙上巨大扭曲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神坛上狐突神像的脸,在光影变幻中仿佛活了过来,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咒语声越来越急促,铃声越来越疯狂。巴图尔灰黄浑浊的眼中,那点非人的精光骤然炽亮!他猛地停下旋转,枯瘦如鸡爪般的手闪电般抓起地上的短匕!寒光一闪!
利刃精准而冷酷地刺入母羊鼓胀的腹部,顺势狠狠向下一划!滚烫的羊血混合着粘稠的胎液,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石板地,浓烈的血腥气与内脏特有的腥臊味猛地炸开,直冲鼻腔!
母羊只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嚎,便剧烈抽搐起来。巴图尔毫不在意喷溅在身上的血污,布满老年斑的手直接探入那血淋淋的巨大创口之中,摸索着,搅动着!粘腻的声响在死寂的庙堂中清晰可闻,令人肠胃翻涌。
李存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住地面。他紧盯着那血淋淋的创口,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李存璋等亲卫亦屏住了呼吸,额角渗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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