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微宫。后唐同光三年(925年)元夕。这座历经汉魏的煌煌帝都,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病态的奢靡与狂欢所笼罩。宫灯万盏,彻夜不熄,将重重殿宇映照得如同白昼仙宫。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云,昼夜不息,压过了冬夜的寒风。空气里浮动着浓烈的酒气、脂粉香与烤炙珍馐的腻味,混杂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往来穿梭的宫娥宦官,皆着彩衣,面傅厚粉,脚步匆匆却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往昔肃穆的朝堂气象,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每一根雕梁画栋间的、令人窒息的颓靡与虚幻。
麟德殿前,巨大的汉白玉丹墀之上。一场名为《万国来朝》的百戏正演至癫狂。数十名身着奇装异服、扮演四方藩国使臣的伶人,正以极其夸张谄媚的姿态,簇拥着御座之上那个身着龙袍、头戴通天冠的身影——正是天子李存勖。他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龙椅上,冠冕微斜,眼神迷离,脸颊因酒意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一手执着金杯,杯中琥珀色的御酒荡漾,另一只手随着场中鼓乐的节奏,无意识地拍打着龙椅扶手,嘴角噙着一丝慵懒而满足的笑意。
“好!演得好!重重有赏!” 李存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声音带着醉意的含混,指着场中一个正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筋斗的伶人,“景进!你这筋斗翻得妙!比那契丹马上的胡旋还利落!朕心甚悦!赏!赏金饼十枚!锦缎百匹!”
“谢陛下隆恩!” 那名叫景进的伶人一个漂亮的收势,跪地叩首,尖细的嗓音带着谄媚到骨子里的欢喜。周围的伶人、乐师、宫娥,无不爆发出更加谄媚的欢呼与奉承,声浪几乎要掀翻殿宇的琉璃瓦。
就在这片阿谀的狂潮中,一个身着绯袍、面容刚毅的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礁石,自喧嚣的殿角排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丹墀之下!正是枢密使郭崇韬!他无视周遭投来的惊诧、鄙夷乃至警告的目光,对着御座之上那沉溺声色的天子,撩袍端带,深深一揖,继而挺直脊梁,声若洪钟,字字如金铁交鸣,竟压过了满殿的丝竹与谄笑:
“臣——郭崇韬!有本冒死启奏——!”
喧闹的声浪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这位以耿直着称的老臣身上。舞乐骤停,翻筋斗的伶人僵在半空,连御座旁斟酒的宫娥都吓得玉壶脱手,摔碎在冰冷的金砖上,酒液四溅!
李存勖脸上的醉意与慵懒瞬间凝固。他缓缓坐直了身体,眯起眼睛,看向丹墀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阴鸷与不耐。他尚未开口,侍立御座旁、同样面傅粉黛、身着华服的伶官景进,却已捏着嗓子,尖声斥道:“大胆郭崇韬!陛下与民同乐,正观百戏!尔竟敢惊扰圣驾!还不速速退下!”
郭崇韬恍若未闻!他迎着李存勖那越来越冷的视线,须发戟张,胸膛剧烈起伏,积压了数年的忧愤、痛心与绝望,如同压抑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猛地抬起手,指向那满殿妖娆的伶人、靡靡的乐工、奢华的陈设,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穿云裂石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陛下——!”“臣要问!陛下可还记得——先帝临终所托——那三支染血之箭?!”“臣要问!陛下可还记得——潞州夹寨的苦战!幽州地裂的悲鸣!新城风雪中先帝的怒斥?!杨刘渡口那万千沉没的民船?!”“陛下!您以三矢得天下!忠、勇、绝!一箭讨刘仁恭!二箭破契丹!三箭灭朱梁!何其壮哉!何其烈哉!”郭崇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悲怆与控诉:“然今日!陛下却以三毒——失尽天下人心!”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指着李存勖的鼻子,字字如刀,掷地有声:“一毒——宠信伶宦,景进之辈弄权于内,优伶贱役竟凌驾于社稷重臣之上!视朝堂如勾栏!置国器于戏耍!”“二毒——奢兵虐民!内府库藏尽充俳优之赏!将士粮饷拖欠经年!刘皇后更夺民膏腴之地铸那劳民伤财的金身佛像!致使中原疲敝,饿殍载道!民心尽丧!”“三毒——刚愎暴戾,拒谏饰非!诛杀忠良如屠犬彘!视谏臣如仇寇!堵塞忠义之路!”他环视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目光最后死死钉在李存勖那越来越难看的脸上,发出如同杜鹃啼血般的终极诘问:“陛下!此三毒不去,三矢之魂何安?!臣恐民间‘三点星芒现,暴君头颅悬’之谶,将因陛下失德而成真啊!沙陀浴血打下的江山,大唐道统复兴的希望——将尽毁于陛下之手!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臣——泣血叩问!陛下!您醒醒吧——!!!”
郭崇韬的怒吼在空旷奢华的大殿中回荡,余音震得梁柱嗡嗡作响。那“三毒”的指控,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李存勖被酒精和谄媚麻痹的神经!他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去,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眼中那点迷离醉意被狂暴的怒火彻底取代!一股被当众剥光、戳破所有虚荣与伪装的暴戾羞怒,如同毒火般直冲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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