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扑打着公社大院斑驳的红砖墙。
顾安东紧了紧棉袄领子，怀里揣着那份凝聚了柳岔村众多人心血和期望的《关于成立柳岔村冬季蔬菜种植实验基地的计划书》，跟在同样神色凝重的大队长身后，走进了公社书记杨抗战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生着炉子，比外面暖和许多。
杨书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伏案批阅文件。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大队长，最后落在顾安东这个生面孔的年轻人身上。
“杨书记，这就是我们村跟你提过的顾安东，顾知青。”
大队长连忙介绍，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安东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将计划书双手递上：
“杨书记，您好。这是我们柳岔村关于冬季蔬菜种植的一些初步设想和计划，请您审阅。”
杨抗战接过那份用钢笔工整书写、还附有简单示意图的计划书，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安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哦？原来你就是顾安东？写文章登省报，组织村民学技术，现在又要搞冬季种菜？年轻人，脑子很活络，很有想法嘛。”
他扬了扬手中的计划书，
“你们这是……要成立‘种植基地联合服务社’？来，坐下，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面对这位公社最高领导，顾安东心里虽有些许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要将构想付诸实践的迫切。
他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怯场。
“杨书记，”
顾安东开口，声音清晰沉稳，
“我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利用冬闲时间和现有条件，探索一条能让土地增值、让社员增收的新路子。”
他不再看计划书，那些内容早已烂熟于心。
他从北方冬季蔬菜极度匮乏的现状说起，谈到社员们餐桌的单调和对新鲜蔬菜的渴望；
接着，他详细阐述了如何在室内通过盘火炕、架火炉等方式提升温度，模拟夏季生长环境，选择耐寒或对光照要求不高的叶菜类进行试种；
他还分析了如果成功，这些反季节蔬菜在周边公社、县城乃至市里可能产生的巨大市场需求和经济效益。
他没有空谈口号，而是将后世大棚种植的核心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和接受的语言包装出来。
他讲温度控制，讲土壤改良，讲病虫害的冬季预防，甚至粗略估算了成本投入与可能的产出收益。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有大胆的设想，又有相对稳妥的步骤。
随着他的讲述，杨抗战书记最初那带着审视和些许好奇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专注和严肃的神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顾安东描绘的那幅画面——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冬天，柳岔村的温暖屋子里却绿意盎然，鲜嫩的绿色蔬菜被一筐筐运出，换成实实在在的钞票和全村人喜悦的笑脸——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挠动着他的心弦。
作为一方父母官，他何尝不想看到辖下的生产队能有这样的发展和活力？
“有点意思……很大胆，但听起来，似乎……真有搞头？”
杨书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对秘书吩咐道：
“立刻通知所有在家的领导班子成员，十分钟后小会议室开会！”
然后对顾安东和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大队长说：
“走，你们也参加！把这个计划，原原本本再跟大家说一遍！”
大队长一听要在公社领导班子面前汇报，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下意识地看向顾安东。
顾安东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小型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公社的几位领导听完顾安东的再次陈述，反应各异。
有表示支持的，认为这是解放思想、发展生产的好尝试；
也有表示质疑的，担心投入打水漂，担心技术不成熟，更担心政策上会不会有风险。
“冬天在屋里种菜？闻所未闻！”
“想法是好的，但万一失败了，损失谁承担？”
“这算不算偏离‘以粮为纲’？”
会议陷入了激烈的讨论。
关键时刻，杨抗战书记敲了敲桌子，一锤定音：
“同志们！我看这个计划，核心是‘实验’二字！柳岔村的同志没有要求公社投入多少，主要是利用现有资源和冬闲劳力，这种敢于探索、主动求变的精神，值得我们鼓励！”
“至于风险，任何新生事物都有风险，但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不去做！我看可以批准他们成立‘柳岔村冬季蔬菜种植实验服务社’。”
“先搞起来！出了问题，公社担着！有了成绩，全公社推广！”
书记的表态，让争论平息了下来。
最终，会议决定，原则同意柳岔村成立实验服务社，进行小范围冬季蔬菜种植探索。
散会后，杨抗战书记特意将顾安东和大队长送到门口，他用力拍了拍顾安东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了期许：
“顾安东同志，公社可是顶着压力支持你们了！我等着看你们的成果，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顾安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保证：
“请杨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争取早日拿出成果，向公社汇报！”
临走前，顾安东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杨书记，这事在成功之前，还请您帮忙，先不要对外声张。”
杨抗战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顾安东的顾虑和谨慎，他赞许地点点头：
“滑头的小子！行，我知道了。去吧，好好干！”
走出公社大院，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顾安东却觉得浑身火热。大队长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仿佛年轻了十岁，回去的路上，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柳岔村的绿色革命，终于拿到了官方的“通行证”，一场充满挑战与希望的冬日耕耘，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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