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仿佛在我脸上寻找着什么破绽。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转声,以及我们之间无声流动的、紧绷的空气。
“上次我们谈到,你对于晚宴上的一些‘记忆片段’,仍然感到困扰。”他终于切入正题,语调放缓,带着惯有的、诱导性的温和,“那些画面,最近还会频繁出现吗?”
来了。
我放在膝上的手,指尖轻轻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记忆……有时候很有趣,顾医生。你以为模糊的,它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变得异常清晰。”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比如,我最近忽然想起,晚宴那天,后台的灯光似乎比前厅暗很多,空气里……除了香槟和食物的味道,好像还混着一种特别的香水味。”
我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没有错过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哦?什么样的香水味?”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比刚才慢了半拍。
“说不清。”我故作思索,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有点像木质香调,但后调又带着点……”我故意停顿,看着他,然后缓缓吐出几个字,“危险的意味。”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顾云深没有立刻接话。他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两口古井,试图将人吸入。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他在评估,在权衡,在判断我这句话,究竟是病人无意识的呓语,还是……蓄意的挑衅。
几秒后,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淡,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听起来,像是一款很特别的香水。或许,是你当时情绪紧张,产生的关联记忆。”
他在试图引导,试图将一切拉回他熟悉的“病情分析”轨道。
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可能吧。”我顺着他的话,语气轻飘飘的,随即话题猛地一转,像一把出其不意的匕首,“说起来,顾医生,我一直很好奇,像您这样优秀的心理专家,在判定一个人‘精神不稳定’时,所依赖的……除了病人的主观叙述,会不会也包括一些客观的……视频证据呢?”
“视频证据”四个字落地,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顾云深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就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但我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诧,以及一丝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中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沈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迎着他骤变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兴奋的战栗。猎物的獠牙,终于擦过了猎人的皮肤。“只是偶然得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想着或许顾医生会感兴趣。毕竟,您一直那么……‘关心’我的病情。”
我甚至没有拿出手机,只是用语言,将一枚无形的石子,精准地投掷到了他的面前。
他沉默了,长久地沉默着。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剥开我的皮囊,直视内里真实的想法。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危险,雪松的清冷香气里,仿佛混入了一丝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向我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他在我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俯下身,一手撑在我座椅的扶手上,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安全的社交界限,充满了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沈清澜,”他叫我的全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耳语的质感,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耳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仰起头,能清晰地看到他衬衫领口下锁骨的线条,闻到他身上那股更浓郁的、带着压迫感的雪松气息。我的后背紧绷,指甲悄然掐入掌心,但我的目光没有退缩。
“顾医生以为呢?”我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并非源自怯懦,“一个被诊断为‘精神失常’的人,做什么……不都是合理的吗?”
我们离得这样近,近到我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探究、警惕,还有一丝……被我挑起的,近乎狩猎般的兴味。他那张清冷禁欲的面具,此刻终于裂开了缝隙,露出了底下真实的、危险的底色。
他凝视着我,良久,忽然抬起手,指尖并未触及我的皮肤,却悬停在我的脸颊侧,仿佛在感受我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急促的呼吸所带来的微弱气流。
“看来,”他薄唇微启,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我的病人,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那么,当猎人发现猎物不仅亮出了獠牙,还敢直视他的双眼,甚至试图在他的领域里,划下自己的界限时,这场危险的游戏,究竟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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