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篝火映照启蒙夜，墨香暗度伴读人
樵夫指引的近道如同及时雨，为队伍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节省下的路程和体力，让整个队伍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然而，沈砚深知，一支队伍若想在乱世中真正立足，仅凭饱腹与力气是远远不够的。筋骨需要锤炼，心智，同样需要滋养。
这个契机，由苏清鸢悄然开启。
那是在一处相对安稳的河谷地带宿营的夜晚。巨大的篝火在营地中央熊熊燃烧，驱散了春夜的寒凉，也映亮了一张张疲惫却暂时得以放松的脸庞。孩子们在营地边缘追逐嬉戏了一天，此刻也安静下来，依偎在父母身边。就在这片略显嘈杂的休憩氛围中，苏清鸢拿着一根削尖的细木炭，在一块较为平整、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大石面上，轻轻划下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起初，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围拢过去，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些陌生的“图画”。
“这个字，念‘人’。”苏清鸢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在嘈杂中开辟出一方宁静的天地。她用炭笔勾勒出“人”字的笔画，一边写一边解释，“一撇一捺，相互支撑，就像我们人，要互相帮助才能站稳，才能走下去。”
她又写了一个“山”字，一个“水”字，一个“火”字，都是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字。她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将字与实物、与生活联系起来讲解，让孩子们觉得这些方方块块并非遥不可及的天书，而是描绘他们所见所闻的另一种方式。
渐渐地，一些原本在休息的成人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匠人或是底层军户，一辈子与土地、工具打交道，何曾有机会接触文字？看着苏清鸢——这位气质高雅、却毫无架子的官家小姐，如此耐心地教导他们的孩子，甚至也愿意回答他们这些大老粗提出的幼稚问题，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滋生。那是好奇，是向往，也是一种潜藏已久的、对知识的敬畏。
“苏姑娘，这……这个像柴火叉子的字，真的念‘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石面上的字，瓮声瓮气地问道。
“是的，张大叔。”苏清鸢微笑着点头，耐心地再次书写，“您看，这上面的两点，像不像跳动的火苗？”
“嘿，还真像！”那老兵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的光亮。
这一幕，恰好被巡视营地归来的沈砚看在眼里。他停下脚步，站在篝火光亮的边缘，阴影笼罩着他大半身形，目光落在那个被众人围在中央、孜孜不倦地握着炭笔的女子身上。跳跃的火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映得她专注的眸子格外明亮。她微微俯身，耐心解答的模样，带着一种圣洁而温暖的光芒。
沈砚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人群外围，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墩坐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盯着石面看，而是目光平和地落在苏清鸢身上，仿佛只是一位安静的听众。他的到来，起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王魁等护卫，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沈砚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苏清鸢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边漾开一抹更深的、带着些许羞涩与欣喜的笑意，然后便继续她的讲授，只是声音似乎比刚才更柔和了几分。
沈砚的旁听，无形中为这篝火旁的“课堂”增添了一份庄重与认可。一些原本还有些犹豫、觉得识字是“读书人老爷”事情的队员，看到连沈先生都如此重视，也纷纷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更加认真地听讲、模仿。
苏清鸢的教学内容很务实。除了最初的基础汉字，她开始教一些常用的词语，如“方向”（东、南、西、北）、“数字”（一至十，百、千）、“天气”（晴、雨、风、雪），甚至是一些草药的名称（如之前辨识过的“七叶一枝花”、“半边莲”）。她希望这些知识，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帮到他们。
“……所以，‘安’这个字，上面一个宝盖头，代表房子，下面一个‘女’字。古人是说，家里有女人操持，才能安稳。”苏清鸢讲解着，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掠过沈砚，见他听得专注，耳根微微发热。
沈砚闻言，心中微动。他看着在火光映照下，那些粗糙的手指笨拙地、一遍遍在土地上、在衣襟上比划着笔画的人们，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看着苏清鸢那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与耐心的身影。
这不仅仅是识字。这是在播撒文明的种子，是在凝聚一种超越血缘与地域的认同感，是在为这支队伍的未来，铺垫一层看不见却至关重要的基石。乱世之中，武力可保一时平安，但文明与知识，方能铸就长久的魂魄。
他没有上前参与，也没有多做指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磐石，成为这片启蒙之地最坚实的背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鼓励。
夜晚的河谷，篝火噼啪，虫鸣唧唧。朗朗的（虽然有些笨拙）跟读声，和着轻柔的讲解声，交织成一曲奇特而充满希望的夜曲。墨香是无形的，知识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每一颗渴望成长的心。
苏清鸢偶尔抬头，总能对上沈砚那平和而带着赞许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驱散了她所有的疲惫，让她觉得此刻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意义。而他，在这喧嚣乱世中，难得地找到了一片可以静心“听课”、感受平凡温暖的角落。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一种基于共同信念的默契与温情，在这篝火映照的识字课上，悄然流淌，愈发醇厚。这文明的微光，或许微弱，却坚定地亮着，照亮前路，也温暖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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