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年 4 月 7 日寅时三刻,天还蒙着层淡淡的墨蓝,上海肇嘉浜路的老弄堂仍裹在夜雨后的潮湿里。空气里满是泥土与青砖混合的腥甜,吸一口都带着凉丝丝的水汽,像是把整座城市的湿润都揉进了这方小小的天地。石板路缝隙里还积着雨水,倒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偶尔有早起的猫踩着水洼走过,爪子落下时溅起细小的水花,“嗒嗒” 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弄堂里格外清晰,又很快消失在深处的拐角。
石库门斑驳的砖墙在熹微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墙面上的白灰早已剥落大半,露出内里暗红色的砖块,像是老人露出的斑驳皮肤。那些岁月留下的雨痕如同老人面庞上的皱纹,深浅不一地镌刻着时代的印记 —— 靠近墙角的地方,还能看到民国时期黄包车碾出的凹痕,两道平行的浅沟里积着雨水,倒映着墙头伸出的梧桐枝丫;往上些,文革时期铲除浮雕的刮痕狰狞地横在砖面上,原本精致的花纹被削得面目全非,只留下高低不平的印记;再往上,改革开放后空调外机钻孔的痕迹新鲜许多,圆形的孔洞边缘还沾着些水泥渣,旁边的电线杂乱地垂着,与老旧的砖墙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层层叠叠的伤痕在渐亮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裸露着,沉默着,仿佛一本摊开的、无言的历史书,每一道纹路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个城市的沧桑巨变。墙根处新发的苔藓顽强地透出嫩绿,一片片紧紧贴在砖面上,像是给老墙披上了层薄纱;墙头几株倔强的瓦松从瓦缝里钻出来,墨绿色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风一吹,雨珠滚落,砸在下方的石板路上,发出 “滴” 的轻响,与墙根苔藓的嫩绿遥相呼应,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悄然宣告着生命的律动。
“王阿婆,这么早起来倒痰盂啊?” 弄堂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张大爷扛着扫帚从自家石库门里走出来,灰色的中山装领口还扣得严严实实,手里的扫帚杆被磨得发亮。他看到斜对面的王阿婆正端着搪瓷痰盂往弄堂口的公共水池走,连忙笑着打招呼。
王阿婆停下脚步,花白的头发用黑色发网罩着,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语气里带着晨起的沙哑:“是啊,天刚亮就醒了,躺着也睡不着,不如出来透透气。你看这墙,昨儿雨下得大,又掉了块灰。” 她伸手指了指自家门口的砖墙,那里刚剥落了一块巴掌大的白灰,露出里面的红砖,“这房子啊,比我岁数都大,经不起折腾咯。”
张大爷扛着扫帚走过去,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砖墙,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慨:“可不是嘛,我小时候就住这儿,那会儿这墙还没这么多疤呢。你看这儿,” 他指着民国时期黄包车碾出的凹痕,“以前我爹还跟我说,这是当年拉洋人的黄包车天天过,硬生生压出来的。现在啊,哪还看得见黄包车的影子。”
“还有这儿!” 王阿婆也来了精神,指着文革时期的刮痕,“我记得那会儿,红卫兵来铲浮雕,我躲在窗户后面看,心都揪着。好好的龙纹,一下子就没了,多可惜啊。” 她叹了口气,又指了指空调外机的孔洞,“现在倒好,家家都装空调,墙面上打满了孔,看着是方便了,可这老房子也遭罪。”
张大爷点点头,拿起扫帚轻轻扫着石板路上的落叶:“时代变了嘛,老房子也得跟着适应。你看墙根那苔藓,还有墙头的瓦松,不也活得好好的?咱们这弄堂啊,就跟这些草木似的,不管怎么变,总能撑下去。”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对了,昨儿我孙子还问我,这墙上的凹痕是怎么来的,我跟他讲了半天黄包车的故事,他听得眼睛都亮了。”
王阿婆也笑了,端着痰盂往水池走:“小孩子就爱听这些老故事。等会儿我去买早点,给你带两个粢饭团?还是你爱吃的咸口,加肉松和榨菜。”
“那感情好!” 张大爷高兴地应着,扫帚扫过石板路的 “唰唰” 声,与两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在雨后的弄堂里慢慢散开。天色渐渐亮了些,墨蓝色的天幕被染成淡淡的橘红,阳光透过梧桐枝丫,在砖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斑驳的伤痕在光影里似乎也柔和了许多。墙根的苔藓更绿了,墙头的瓦松迎着晨光,叶片上的雨珠闪烁着微光,像是在为这老弄堂的新一天,轻声喝彩。
“嗒…嗒…嗒…”
微亮的天幕像一块被淡墨晕染的宣纸,边缘还浸着未褪尽的靛蓝。屋檐垂落的水线就在这样的背景里舒展成银亮的丝绦,每一寸轨迹都像是被精密计算过,从瓦当的残缺口垂直坠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墙根那块红杉木洗衣板中央。水线末端凝着的水珠总在酝酿到最饱满时坠落,仿佛时间的刻度在此处有了具象的形态。
红杉木洗衣板早已失却了最初的赤红,表层结着层温润的包浆,那是数十年水滴与手掌共同打磨的痕迹。边缘被磨得像浸过月光的玉,指尖抚过只觉一片滑腻;中间的凹陷处积着半指深的水,水面平得能映出瓦檐的弧度,天光漫进来时,便成了块会呼吸的蓝宝石,将流云的影子框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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